说话间,落日不见了踪影。玉米地、水稻田、黄桃林、小溪流、农家屋……静静躺卧在深蓝之下。正值伏天,不焦不躁,这片天地很纯粹,很安静。
嶙峋斑驳的石桥上,那位老农,戴着草帽,背着锄头,敞着浅色褂子,打石桥那头过来,远远地朝着我们微笑,满是慈祥。
这家民宿,一下子来了十余个客人,屋前坪地一片欢腾,敬酒声、谈笑声、唱歌声汇成一片。
老农只是微微一笑,不惊不乍,静静走过石桥,踩过窄窄的田埂,消失在暮色之中。我知道,他早已习惯这个季节,一拨又一拨客人的到来。
看着我们的兴奋劲儿,老板娘搬来了移动演艺音响,热情为我们助兴。酒过三巡,歌声愈加嘹亮,粗犷直白的《你莫走》唱罢,昂扬激越的《光辉岁月》响起,房东四岁多的小女孩,好奇地探头探脑,机灵的黑眼珠滴溜溜的,如两枚黑色的棋子闪动着,那小辫子、那花裙子、那冰玉般的肌肤,不像是这乡下成长的小孩,起初还有些矜持,后来在我们“循循善诱”的暖心大叔鼓励下,一曲《孤勇者》唱得既活泼俏皮又字正腔圆……
觥筹交错,这高兴的当儿,我闹中取静,早就留意三四米开外,那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儿,都是年过半百的样子,估计是来这里避暑。晒谷坪的一角,支起一张小桌,相对而坐,四道菜,慢悠悠地吃着,他俩这晚餐,我估摸着怕是吃了半个多小时。他俩不见说一句话,却又仿佛悄悄地说了很多话,这似乎只有头顶的星星知道……
我们一群爷们终于酒足饭饱,歌儿也尽兴了,仿佛这支小分队打了胜仗,转移阵地,兴冲冲、乐陶陶进到屋内。无缘棋牌,不善群处,我安静地伫立二楼阳台,晒谷坪只剩下那两口子,依然一桌、两杯茶、玩手机,依然听不见交谈。这会儿,传来别的民宿移动音响的歌声,起了微风,歌声隐隐约约,很轻很小,起初觉得四下里比较安静,等我安静地站立一会儿,蛙声、蝉声、泉声慢慢溢流过来。白天,我们几个伙伴在林立的民宿里、在如织的房客中寻找着心仪的房子,“团长”选房的第一标准是屋前有一条小溪,晚上枕着溪流声睡觉。费了很大劲儿,终于找到这家能够安顿下我们八个大爷们的民宿。这一刻,潺潺的泉声,在微微的星辉之中、在微微的晚风之中、在微微的草木味之中,轻轻流进阳台、流进门窗。恨蛙声如涛、怨蝉声似浪,嗔怪溪流声斗不过蛙声蝉声。
忽然,惊异的一幕出现了,冷不防,男人和女人从屋内把我们刚刚收拾好的移动音响抬了出来,不一会儿歌声响起,《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取代了这院子里的蛙声、蝉声和泉声,“我酿的酒喝不醉我自己,你唱的歌却让我一醉不起……”男人独自深情演唱,女人兀自玩着手机,但我分明觉得她一心二用,看手机和听唱歌两不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对这歌真是情有独钟啊,当是练歌房来了,不时有些跑调,但很投入,仿佛唱给几公里之外的万洋山相思草原听的。这时候,夜幕下的草原风电场,群峰连绵,旷野百里,那林林总总的风电叶片,在夜幕中肯定一圈一圈转得欢喜。
第二天中午,我们这群爷们和那两口子同在堂屋里吃饭,一大一小两张餐桌紧挨着,一来二往眼熟了,终于禁不住搭讪起来,不觉对我们热热闹闹的队伍很是艳羡……
已是晌午,蛙声没了,蝉声也几乎停了,小溪的泉声清晰可闻了,不用像昨天晚上那样,要穿过蛙声、穿过蝉声,努力寻觅着泉水声。眼前仿佛看到清澈的小溪,溪水撞击着大石块、小石子,激起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浪花,领着一群小鱼儿欢快地跳跃着。
我打湘江边而来,短暂栖居在这个小山村,一条小溪、一片竹林、一块玉米地……不经意间多看几眼,就看成了隽永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