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性格随父亲,内敛安静,不善言辞。母亲则不同,能言善谈,是十里八乡的社交达人。也许是因为性格迥异,我从小和母亲并不亲密。
记忆中的母亲,特别喜欢拉家常。秋收后,在晒谷场上搓玉米粒的时候,母亲坐在玉米堆里,一边搓玉米一边和邻居们聊天。母亲嗓门大,中气十足,聊天也从来不讲章法,想到哪就说到哪。我在一旁听多了,无外乎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觉得甚是无趣、无聊。
后来,我长年在外地求学,与母亲的交流更加少了。我每次打电话回家,简单询问过后,三言两语就挂断了电话。在我看来,隔段时间打个电话回家,知道母亲安好就够了,我对母亲,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有时候,一忙起来,打给母亲的电话也稀疏了。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我已在外地定居、就业、结婚、生子。五年前,我换了新工作,在我准备去新单位报到的节骨眼上,母亲因为上山采蘑菇,摔断了手。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心急如焚,连夜从外地赶了回去。母亲一见到我就责备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别回来吗?不要耽误了工作!”随后,她又自责地说:“唉,真是老了,没用了,采个蘑菇都摔跤了。”看着倔强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母亲,我第一次意识到母亲老了。
为了方便照顾母亲,那几天我和她同睡。入夜,如水的月光从门窗的缝隙钻进屋内。母亲躺在床上,不停地询问着我在他乡的生活。从母亲口中,我第一次得知当年我去国外工作时,母亲因为担心我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常常睡不着觉,半夜起来在庭院里散步;我第一次得知当年我准备考研复试的时候,母亲正躺在手术室里,等着做结石手术;我第一次得知在母亲眼里,我是个文化人,她担心自己的见识跟不上时代的节奏,也害怕以后和我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安安静静地听着,等月亮爬上庭院的柚子树上,母亲睡着了。听着母亲的呼吸声,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从小,我就认为自己很是独立,基本上没怎么让母亲操心。没想到,母亲竟如此牵挂我。那几天,我和母亲聊了很多。我试着主动向她讨教做家乡菜的秘籍,向她咨询育儿知识,向她了解农业种植和家乡的风俗习惯。我像个爱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孩子,母亲则耐心地一一解答。得知我换了新工作,母亲叮嘱我,要努力工作,珍惜成长的机会,不要牵挂她。
那次深夜卧谈后,我和母亲的关系亲密了许多。这几年,生活或工作上遇到的事情,我都会主动和母亲聊聊。母亲偶尔也会来城里小住一段时间,她依旧那么健谈,尽管不怎么会说普通话,也不妨碍她操着一口方言找新朋友。上次她来城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在小区里结交了五六个好朋友。就像当年在晒谷场聊天一样,母亲和这群老太太绕着小区,边散步边聊天,谈笑声此起彼伏。
过几天,母亲要来城里看外孙,有段时间没听她唠叨了,还真有点想念。这一次,我还想和她卧谈,听她叨叨往事,也讲讲家乡的新鲜事。当然,我也有很多心事想要和她倾诉。
雷亚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