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乡下二十年了，我一直难忘家乡稻田上的田艾棉。
田艾棉是一种野草，叶子粉绿色，花朵白绿相间，全身长满绒毛，给人一种毛茸茸的温暖感。一般在春节前后，它长势就很蓬勃，也很成熟，可供食用。
冬收过后，短暂闲置的稻田上会自然生长出田艾棉，一整片的绿，仿似红土田地披上一件巨大的绿衣裳。在当时的乡下，农民们常采摘田艾棉做年饼，叫田艾棉饼。这是雷州乡亲庆丰收、迎新年的一种习俗。
田艾棉饼平时少做，但腊月二十五后，家家户户都会动手制作。因此，当村庄的大街小巷开始弥漫田艾棉饼香味时，我知道新年的脚步近了。
这样的日子，我会跟母亲到稻田上摘田艾棉。田艾棉贴着地面成长，根系扎土不深，容易被连根拔起，母亲常挑大簇的摘。只见她半蹲着身子，边摘边挪，手起手落，在稻田上回来拨弄，不一会儿，母亲就摘满了一麻袋田艾棉。我跟着屁颠屁颠地摘了几把，就觉得累，失去了耐心，把几株田艾棉递给母亲后，便溜去水边赶鸭子去了。
回到家里，母亲对田艾棉进行筛选、去土、清洗和分组。一部分用来做饼，另一部分存起晒干当草药，这是食用与药用的区别。
田艾棉饼的制作流程大概如下。第一步、把洗干净的田艾棉煮熟煮透，捞出来脱水，晾干。第二步、在原田艾棉汤水里放白糖，煮成糖水。第三步、把晾干的田艾棉剁碎（剁碎的田艾棉会出现丝状，绒绒的、棉棉的）。第四步、将糖水、田艾棉碎和糯米粉，一起搅拌，擀成饼皮。这种饼皮制作的饼，就是甜饼。如需制作咸饼，那就用盐水代替糖水即可。
第四步的饼皮制作，最是奥秘，也最耐人寻味。初始阶段，米粉的搅拌是很轻松的。搅拌到一定程度后，糖水、田艾棉碎和糯米粉融汇成一团，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粘成了一大块，是谓面团。这时，到了擀面团的环节了，也是到了见真功夫的时候了。
只见母亲蹲下身子，双腿夹住陶钵，双手在钵里翻来覆去地搅拌。一支烟的功夫，米粉被捏成了一大团，面团越来越粘，也越来越受力。这时，母亲开始额头冒汗，气喘吁吁起来，只见她把面团从左边翻到右边，又从右边翻到左边，从前面翻到后面，又后面翻到前面……
那时我很小，只觉得母亲力气很大，不懂她其实很累。
这样搓面团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累得往凳子上一坐，抓了一小撮面团，手中捏了几下，松了口气说：“得食了！”她接着望向我，笑着说：“田艾棉饼好不好吃，关键看饼皮哦！”
母亲做出来的田艾棉饼不但有浓郁的米香，还有天然野草的清香，且饼皮又软又有韧性，口感绵软，趁热吃效果更佳。我嘴馋，每次新饼出笼，就想先吃为快。可母亲看出我的小心思，屡屡敲打我伸出抓饼的小手，阻止我。她一边打包刚出炉的新年饼，一边教育我说：“先送给爷爷奶奶尝尝，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孝顺长辈，尊敬长辈。”听了母亲的教诲，我连连点头，内疚的缩回伸出的小手。
母亲不仅用田艾棉做饼，还用它治病。我小时候有一次发烧，腹胀恶心伴随呕吐，可能腻积消化不良所引起，无比难受。母亲看此情景，不慌不忙的掏出一把晒干的田艾棉，用清水冲洗干净放锅里煮了一大碗水。接着，她在煮好的田艾棉水里放一小勺粗盐，搅拌几下，让我一碗喝下去。药效很快，不久，烧退了下来，我肚子也不胀了。过了一个钟，我再喝第二碗，整个人完全好了起来。
母亲真是“神”了，田艾棉更是“妙”了。从此，我对田艾棉有了全新的认识，不再认为它只是一种野草，它就是我们的宝。后来进一步了解，田艾棉原有很多功效与作用。据《食物本草》里介绍：田艾棉具有祛湿、暖胃、清肠等功效，可以清除体内杂物、尘埃，去腻化积，养肾健体，并具有避邪气、驱寒毒的作用。
何时能再跟母亲到稻田上摘田艾棉？何时能再吃上用田艾棉做的新年饼？
苏乃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