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末,我还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温暖的大家庭里,大哥大嫂、小哥小姐、我,七口人挤在一大间外加一个趴趴屋。趴趴屋是大哥大嫂的小天地,五口人住外间屋,每天都特别热闹。就这样的环境,爱好交朋友的小哥经常有同学来找他玩。同学来时,他们搬两个小板凳面对面坐在大屋和趴趴屋交界处,只有这一个地方,互相影响度最小。
有一天哥哥最要好的同学雨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收音机一样的玩意。他们这次没坐“交界处”,而是把收音机放在正对门的方桌上后,就坐在方桌旁的床上,和我的父母聊天。忽然,那个“收音机”传出了我们一家人刚才说话的声音,让一家人都惊呆了!原来雨拿的是一个录音机! 在这之前,我们都不知道还有录音机,更没有听过自己的声音。人人都说自己的声音不像自己的……雨看到爆炸性的反应,脸上流露出得意的表情……我也平生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觉得真难听! 一时间,既新奇又颓丧,不能接受自己的声音……
从此,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魔力机”,而且还可以放歌! 当时只有每周一歌,可以重复听一星期,其他歌曲只有电台放什么我们听什么。能自由、反复地听自己喜欢的歌,想起来就开心极了。那时候,有个别家庭开始买电视机。我们家是第二个买电视机的,每天晚上家里就成了影院。前院的一个家庭花四百多元买了一台录音机,没买电视机,让邻居们议论多天:真奇怪,买个没人影只有声音的。我却不以为然,觉得录音机的价值和电视机绝对是同等份量,甚至更高,暗暗对那家充满羡慕和赞许……
后来,后院又有一户家庭买了录音机,离我家不远。每天听到她家屋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放歌,我的心那个痒痒难耐难受啊。简直是望梅止不了渴,越望越渴! 于是,购买一台录音机就成了我当时最大的梦想。
那时候,我正在上电大。学校里有一台教学用的录音机成了我的“觑觎”。每次去隔壁的班主任办公室,我就会偷偷瞄一眼那台录音机,寻找着“亲近”的机会。有一天机会来了,中午班主任老师都不在,且柜子门没锁! 我们几个女同学决定玩玩录音机。我们把录音机拿来合唱了《军港之夜》,因为我喜欢唱歌,还独唱了几首。谁知道这下闯祸了! 那个带子是隔壁班的教学用带,有天全班正静静的听磁带上英语课,忽然变成女生小合唱,接着是我的独唱,全班哗然……
老师也没有批评我们,可能是找不着头吧? 但是,隔壁班的同学却在打听是谁唱的,不知道最终打探出来没有……
知道家里寅吃卯粮,我从小就是个乖乖女,但是,碰到我特别喜欢的,也会破例开口且特别执着。有一天我提出来想要录音机。开始父母不同意买这么奢侈的物品。我就天天在父亲跟前磨。有一天,情急之下我竟然不过大脑地说出了这样的话:“爸爸,你要是给我买了录音机,从今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父亲一听喜得要命,说:“好,就冲你这话,咱买! 马上就买!”从这件事情里,我发现家里真正掌握经济大权的原来是我父亲,别看平常像个无事人。
我当即就要去买。当时,天都快黑了,大哥小哥说,明天买不行么? 我不愿意,唯恐夜长梦多。于是,大哥带着我,就去了市里,可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我们往回走,走到淮海路的时候,和我小哥汇合,他怕我们买不好,又跟踪而来。于是,我们三个人决定去最后一个地方——天桥东西的一家商场。两个哥哥说:“这最后一家有就有,没有咱们就回来。”我听后苦着脸撅着嘴。
到那里看到了“美多”录音机,价格为260元,觉得哪都合适,当即决定就是它了! 我焦灼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商场已经开始打铃要关门,营业员在催促……于是,我们仓促买回了一台“美多”。后来才知道我们无意间买了国产名牌,当时有个响彻全国的广告“美多美多,美丽多多”。
刚开始的一个月,是我和“美多”的蜜月期,吃饭都得让人喊。听的第一合磁带是奚秀兰、张明敏的歌,《回娘家》《爸爸的草鞋》……听得真是如痴如醉……这是个收录两用机,我每天放学回到家就一会儿听歌一会儿听收音机,兴趣盎然。有时候到晚上睡觉了还在听,父母就一遍遍说:“睡觉吧,别听了……”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来,我当时在家很受宠。
后来,我结婚的时候,父母说,录音机你也带走吧,本来就是给你买的。于是,它也跟着我进了新家,陪伴我度过新人最初很多美好时光,一直到女儿三、四岁的时候,还在享用。我用它给女儿录了多首儿歌。当时电视里正放《珍珠传奇》,还给女儿录了这首歌,娘俩玩得那叫一个开心! 那些磁带保留了很长时间,后来搬家时弄丢了,让我一直引以为憾!
后来“老”了的“美多”就出毛病了,不是经常“断电”,就是“缠磁带”,老张天天说,“卖了吧?”我坚决反对! 一是这里面有温暖的亲情故事,承载着一家人的记忆。另外,还希望有高手帮我修理好它,重续前缘。
2005年,老张又建议卖掉它,我还是不同意,于是又跟我们乔迁新喜。关于录音机的“保卫战”进行了一年又一年,可是,因为没修好,且我在私企上班很累,家里又做小吃生意……我也无暇顾及它,只有让它屈居在地下室里,不见天日。
直到有了手机,录音机的功能都失去意义了,我才勉强艰难地同意处理,被卖了五元钱。就这样,我没有告别的告别了我的录音机。
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作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国货精品,它已经具备了收藏价值,那个后悔啊。我对老张说:“咱们扔掉的美多,已经有‘收藏价值’了,一件物品当它失去了实用价值就进入了收藏价值……”老张宽慰我说:“即使进入收藏,值不了几个钱的。”
前年,我们去贾汪游玩,在怀旧展厅我又看到了我的“美多”,真是无异于老友重逢,自是心潮逐浪意难平!“美多”不在我身边了,但是关于“美多”的故事永远在我心里清晰如昨……
刘井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