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围山阴翳的树林里,暮色总是喜欢提早一些。围拢来的时候,轻轻悄悄,从远山裹携着雾迤逦而来。雾从山顶盘旋而下,到了山腰,像是来会一个久违的朋友。近旁的杉树,从杉尖传来一丝寒冷,便早早为自己披上了一件半透明的薄纱衣。
一位朋友有些累了,在一处花坛边坐下来休息。我和另一个朋友在寻找返回的路,恰好一条路伸到了我们的脚下,一米多宽带着树的花纹从我们的视线里向一侧延伸,转个弯消失在一片丛林中。手机导航提示,离目的地还有三百米。我们跟着导航,沿着小路,转了几个弯后,一座亭子屹立于浅水之上,一块硕大无比的石头赫然立在我们面前!
好大的一块石头啊!
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石头,高过头顶,高过土坑,坐在巨大的坑边,像在沉思,又像在观望,时间悄悄地从它身上跨过去,它浑然不觉。我不信它是真的,跑到跟前,摸了又摸,用手指用力压,硬!淡淡的凉透过指尖,青苔嵌在深深浅浅的细纹里,斑驳沧桑的目光皱着眉头打量我这个不速之客。石头上刻有三个字:“壮士石。”真是石头里的壮士!
路上,各种各样的石头远远近近,大大小小,散落在树林里,似乎都在跟着我。我一路走一路跟它们打招呼,有时拍拍它,有时站在路边与它对视。这些石头像从一个娘胎里出来,有着共同的基因,有着大致相同的模样:整体圆形,有的下呈锅底状,有的上呈锅盖状,有的就像一个圆,圆润得鬼斧神工,少部分有擦口、压蚀坑等冰川遗迹。森林中装了旱滑、水滑和过山车,我们在爬山的路上,这些石头会猛然从树后露出头来,像是跟我们捉迷藏,有的把半边身子靠到路上,像是在山中憋久了,要与我们攀谈。
在涛泉湖,冰窖出口的基岩冰坎上,五指石和七星岭道路两侧,能看到一块石头累叠在另一块石头之上,像调皮的孩子爬到父亲的背上。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爬上去的,爬上去就不下来,是想登高望远吧。大围山确实是一个让人看不够待不够的地方,原始次生林和人工林将这片山林遮得严严实实,如此多的植被,负氧离子多得永远也用不完。爬过无数的山,从没有发现有这样的石头集体躲在树林里,这么多,这么大,这么圆。尤其是栗木桥到龙泉溪一带,块碛砾非常多。在玉泉湖库边的湖面上,还有一块羊背石,原本深陷泥中,上面分布有宽而深的擦痕,现在已安然地躺在了大围山地质公园博物馆内。
壮士石所在的地方,后来才知叫大坝子,离住地确实不远,但我们被满山的树迷惑弄得晕头转向,就是找不到回去的路。看着这巨大的石头,旁边供人行走的不规整的片石。当时我还想,住地就要到了吧?我兴奋地跟那位休息的朋友发信息:“人呢?”他回答得很干脆:“上面。”意思是他坐在原地,根本就没有跟来。我们只好继续前行,导航显示,离目的地三百米。跟刚才出发时距离一样,原来我们刚才走的路不是回目的地的路,路依然在延伸,路侧清亮的水喷涌而下,发出噌吰的声音,但目的地似乎更远了。石头依旧在树林里,东一块,西一块,前一块,后一块,始终不离不弃。
大围山山体是花岗岩体,这种砾石主要为花岗岩,是第四纪冰川后期消融的产物。它们来到这里安家后,亿万年来就从没离开此地,它们才是这片山林的原居民,是这片山林的真正持有者。我们在森林里转来转去,除了树,便是这些石头,默默地看着、等着,似乎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却无法开口,只好随着我们的脚步一块接一块地跟着。暮色又重了些,我们调整方向,加快脚步,转了几个弯,走过一个未完工的吊脚房,一抬头,目的地终于在我们面前张开了怀抱!
下山时,汽车盘山而下,大围山渐渐在我们身后被迷雾笼罩,湮没在群山中,可脑子里依然堆满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如果说更行更远还生的树木像一行行文字,这些孪生的石头便是一个又一个句点,它们在这片深密的树林里生活了一辈子,早已把自己融入森林,成为森林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多少年后的今天,大围山以最美丽的面目迎接着我们的到来,同时迎接的,还有这些带着历史沧桑的精美石头。对了,这里的石头还有个美丽的名字:漂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