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个绰号,叫大炮。他声音特别洪亮,人还在村头,家里就能听到他的说话声。
小时候,每年春天,父亲都要忙着犁田耙地。我常常给父亲送饭,广袤的田野,看不见人影,却能听到父亲的吆喝声。父亲一个甩鞭,加一句粗犷的吆喝,春天的田野,被他犁得有声有色。偶尔一声吆喝,能把树上的鸦雀惊吓得叽叽喳喳。我把饭放在树下,看父亲还在忙活,就玩泥巴、捉青蛙。父亲喜欢边劳作边唱戏曲,那腔调高亢悠长,把日子唱得有滋有味。
父亲喜欢打抱不平,天生有副热心肠。有年夏夜,有小偷摸屋后陈奶奶家的鸡。父亲起夜时发现了,大吼一声,小偷把鸡一扔赶紧跑了。第二天,陈奶奶发现鸡一只没丢,她还专门到我家感谢父亲。
大嗓门也给父亲带来了一些不便,好多人都跟他提过意见。有人钓鱼,父亲坐在旁边看,鱼就会被父亲的大嗓门吓跑;有想跟父亲说两句掏心窝子话的老弟兄,第一句就是让父亲不要开口,因为父亲的下一句满垸子的人都能听到。
张叔是我家的常客,有点耳背。他最喜欢跟父亲聊天,他说父亲的话,他一听就懂。张叔和父亲最谈得来,一个大嗓门,一个轻声细语,相互递着烟,喝着茶,倒也融洽美好。
父亲也有压低嗓子的时候。偶尔他和母亲争论,母亲杏眼一睁牙齿一咬,父亲立马败下阵来,大嗓门始终派不上用场。大家都笑话父亲,在外面“震破天”的嗓门,在家里“偃旗息鼓”真是可惜了。父亲总是自嘲地说:“在孩子他妈面前,我的嗓子就是不好使,像堵住了似的,估计是遇到了克星。”
我们有了孩子后,把父母接到城里帮忙带孩子。习惯拿锄头的父亲,怎么也搞不定纸尿裤,常常手忙脚乱一头汗水。最着急的是,孩子常常被父亲的大嗓门吓得哇哇大哭,父亲像犯错的小学生,脸上满是歉意,走路蹑手蹑脚。
在帮我们带孩子的大半年,父亲的大嗓门竟然渐渐小了许多。每次逗孩子玩,他总是柔声细语的,早把他“大炮”的名号抛到九霄云外了。
父亲年过七旬,记性大不如从前,但嗓门依然敞亮。他跟我们打电话时,总是小声地说话,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孩子,这真是一种幸福的体验。
赵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