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在园子里,从来没有枯燥的感觉。光阴一秒秒移动的,是内心深处慢慢找回的自己。
在竹亭里坐着时,一群灰椋鸟不知被什么吸引,也来到了竹亭的四周。它们叫声大胆且响亮,在草地上落下,也不再拘束什么。
那些在柳树和栾树之上的灰椋鸟,和草地上的灰椋鸟一样,都在寻觅食物,有的在等待飞虫的出现,有的在觅食去年秋天落下的草籽。并不是所有的草籽都在春天的大地上发芽,有的草籽坚硬的外壳,保护着种子,让种子能保存许多年,一旦有了更适宜的气候、水土,它们才梳妆打扮的新娘一样,走向美好的生活。
所以,每一棵小草小花分布在大地上,都有了它们自己的盛典和意义。在真正的审美层面上,如果我们剔除了个人的好恶时,美并没有大小之分,所有的物种都是自然之美的根源,它们不断为我们提供美的不同表达方式。因而,大地上才不断呈现出多姿多样的美。春天的花,夏天的花,秋天的花,哪怕冬天的冰凌花,它们代表的自己,恰恰是每一个季节的姿态和容颜,都是每一个季节和每一年里不可或缺的千万端凝聚的机缘。
我相信这一切都是来自神秘且实实在在的生活。平平常常经过的一天、一季、一年,看似什么也没有发生,看似一切轮回一样,像季风和暴风,卷起了尘土和浪花,卷走了所有的花开还有果实,却都走向了自己的归途,仿佛牧羊人在黄昏赶着羊群,悄无声息走在羊肠小道上。那些出发时的急切和对青草和山泉的渴望的眼神,都带上了倦色和归来的满足。
树上叫着的灰椋鸟,催开了一树明黄的栾树花,这些花有着栾树的族谱的基因和面孔,一幅独特而精密的画卷。有时候对花痴迷,我会把它们看成遥不可及的星团,那旋转在头顶的星星,让我们回到童年,回到童年乡村的场院的夏夜,那样的星空,还能让人有远方的梦想,那样的期待啊,你从来没有想过远方什么,也从来不会想到你离开了那样的夏夜之后,人生的神秘莫测,让你卷入一场无休无止的几十年的漩涡里。
你坐在湖边,坐在一块石头上,坐在菜园边上,听不同鸟儿的叫声,看鸟儿飞过的影子,以及仰头看看头顶的洋槐树,细碎的白色槐花飘飞着,那些甜蜜的芳香,全部幻化成了青春的气息。只是,这所有一切,都已经像紫花地丁的果实,那个妈妈的怀抱里,又有多少白净、饱满、瓷实的孩子,突然崩裂开来的果实,让孩子瞬间“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它们都有了自己的人生,有了自己的期待,期待自己的花朵,期待春天的风,它们高傲仰起的脸庞,正是你一路不回头走过的经历。
我多么爱那湖边的芦苇。那些安家在湖边的日子,那些流浪湖边的日子,从此,你能被大苇莺的歌声守着,被黑水鸡犀利的眼神装满疼爱,你还被荇菜和浮萍羡慕着,一个人有了湖边,踏实地看着太阳到了春分,到了夏至,那移动的太阳每天的出发地,永不失光明和温暖,永远给湖畔的草以轻柔圣洁的爱。那是些独自在湖畔的日子,那是在寄舟台边读书的日子,那里的独根草的花,一年只见一次;那里,迁徙的灰椋鸟,和你毫不迟疑地告别,多像是你要离家的孩子,他们喜气洋洋,你却在担忧他们旅程上的艰难与磨难。
慢慢地,我在园子里,在万物中间,我逐渐洞悉了解万物的方式,它们都达到了最简洁的简单,把所有的繁文缛节都忘得一干二净。它们的花,它们的果,它们的冬,它们的夏,它们沉默或者欢喜,那是它们自己的尊严和诗意,那是它们自己的浪漫和情怀,那是整个大自然的信念和从来不隐藏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