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江南烟雨,走过月色荷塘,终于踏入了我最期盼的“香橙螃蟹月,新酒菊花天”。每年,桂花香毕,菊花盛开,橙子黄了,螃蟹才会膏肥黄满。而今年的长夏,竟让我多盼了一月。
秋天的金色阳光洒在熙熙攘攘的早市上,我在人群中穿梭,只为心心念念的蟹酿橙。我第一次见到蟹酿橙还是在电视剧《尚食》里,橙子如一只玲珑通透的黄玉盏,盛满脂红色蟹黄和冰玉般蟹肉,与其说是一道菜肴,不如说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它很难与铁甲金戈的螃蟹联系起来。橙当器皿,酿入蟹肉,食不剥壳,小勺入口,手不沾腥。若说蒸蟹、醉蟹、香辣蟹是螃蟹豪放派的吃法,那宋朝的蟹酿橙定是婉约派,就连《红楼梦》里螃蟹宴也不及它这般精致风雅。
蟹酿橙出自宋代林洪的《山家清供》,读之却不得其法。今年生日时,收到孩子寄来的《宋宴》一书,书中图文并茂地介绍了这道南宋宫廷菜“蟹酿橙”的做法,步骤详尽,螃蟹、橙子、醋、黄酒等食材简单,家中又有拆蟹工具,我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螃蟹在水箱里横行霸道、张牙舞爪,我一眼就相中一只活力满满的大母蟹。掀开蟹脐,白壳掩不住蟹黄的明艳,公蟹的肚脐也鼓鼓囊囊的,不错!各挑两只大的。接着又赶忙去水果店买了两只大腹便便的橙子。
我家酷爱吃蟹,多为清蒸,满满一大锅端上来,吃得满手蟹香,颇有“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便足了一生”的畅快。妈妈总说,吃螃蟹是蒸了一锅,吃出的壳还能装一锅。她还说,最喜欢看我吃蟹,像牛吃草般一声不吭,啃得干干净净,壳也堆得整整齐齐。我吃得慢,一只吃着,其余锅里温着。妈妈顶多吃两只,爸爸嫌麻烦不沾边,吃完饭也不离桌,陪我到天黑,好像这时候他们才有说不完的话。
妈妈装了假牙后就不再吃蟹了,我曾把蟹黄、蟹膏、蟹腿肉剔入蟹壳,递与她,她尝一小口,就推说冷了有腥气,不肯再吃。如今看到蟹酿橙的做法,我仿佛寻了个宝贝似的,这蟹不用手剥牙咬且是热的,这下,妈妈又能吃蟹了吧。
回到家,将螃蟹仔细刷净,用棉绳绑好,让蟹肚朝天,铺上姜葱,大火蒸上十余分钟,放凉准备拆蟹。
拆出蟹肉蟹黄做菜,是宋人吃蟹的精致。我用剪刀剪下蟹腿和关节两端,叉子顶出完整的大腿肉,掰下蟹脐盖,打开蟹壳取蟹黄蟹膏的时候,仍会习惯性找找传说中的法海。砸蟹钳,剪蟹身,仔细刮出蟹肉。拆蟹,无疑是制作蟹酿橙最为繁琐耗时的工序,也许就是它曾在岁月中失传的原因吧。
以水果做容器,是宋人吃蟹的别致。橙香解腥,果酸提鲜。橙子做瓮也简单,我用它蒸过鸡蛋治咳嗽。橙子洗净,靠蒂四分之一处,小刀斜插,切出波浪形齿口,一圈切完,香橙顶轻轻一拔,便成了橙盖。掏空橙子果肉,就得到了橙瓮。剔去果肉白膜,留部分橙肉,其余压成果汁备用。我还真有点艺术天分呢,橙瓮雕得与书中相似,只不过这波浪也着实宽了些,好在橙皮没破。
清蒸的螃蟹,我能品出蟹黄、蟹膏、蟹钳肉、蟹身肉及蟹柳的不同风味。为了让橙酿蟹味道层次分明,就将蟹肉蟹柳加入橙肉、橙汁和醋炒成粥状,填入橙瓮底部。再将蟹黄蟹膏压碎,辅以黄酒、橙汁去腥,炒得稠一些,覆于蟹肉之上,盖上橙盖,置于锅中,水沸后蒸十分钟。不一会儿,蟹香与橙香交融着溢满厨房。
将蟹酿橙端至餐桌,热气袅袅升起,揭开橙盖舀一小匙,鎏金般的蟹黄鲜香醇厚,凝脂般的蟹膏软糯粘嘴,舌尖有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欢欣。嫩白如玉的蟹肉经橙汁与橙肉长时间蒸煮,变得晶莹剔透,带着橙香酸甜,又不失蟹肉原本的鲜美。
深秋的阳光很暖,给餐具镀上一层金光。电视里正播放着宫廷剧,窗台上的三角梅开得格外热闹,鲜红花瓣与浅黄花蕾交相辉映,引得蝴蝶在窗前翩翩起舞。窗外天空湛蓝而高远,母女俩沐浴在阳光里,一边吃着蟹酿橙,一边轻声闲话。
妈妈笑着说:“你现在喜欢做菜,这才是做妈的样子。”我好像在忙碌里迷失过多年,总是怀念从前人闲车马慢,向往着诗和远方。经过时间慢酿,才明白,诗酒年华本就在寻常的一日三餐里。此时,我心中暗想,若早点领悟,父亲也能品尝到我亲手做的蟹酿橙,那该多好。
作者:石红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