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乡下的老院子里，种着几株吊瓜。入秋后，老家低矮的屋檐下悬垂着一只只橘红色的吊瓜，朔风寒霜，把吊瓜濡染成金灿灿的黄色，在暖阳下更加耀眼。
吊瓜，别名很多，比如瓜蒌，藤本植物，藤蔓可蔓延十几米，开白色绒花，结的果顺着老藤垂吊下来，所以乡下人常唤它“吊瓜”。母亲喜欢叫它瓜蒌，顺口得像喊一个孩子的乳名。
瓜蒌一般三四月萌发，在春风细雨的滋润下，青藤绿叶把小院装点得生机勃勃。这时候需要搭架子了。母亲一边小心翼翼地勾着瓜蒌藤，一边念叨：“别看这些小小的瓜蒌不起眼，用处多着呢，‘瓜蒌洗手，可治裂口’，瓜蒌瓤能治冻疮，还能增白美颜防皴裂，比城里人用的护肤膏都高级。”这时候我总是故意反驳母亲：“你又没用过城里的护肤膏，你怎么晓得好不好？”瓜蒌非常容易繁殖，春风一吹，仿佛能听见青藤拔节的声音。瓜蒌开花的时间也很奇特，绝大多数植物在白天开花，它偏偏在夜间开花。花白色，开在月色里，与月光融为一体，尽显温柔。在无月的黑夜里，美丽的花朵隐在黑暗中，宛如锦衣夜行。
瓜蒌历史悠久，在《诗经》中的藤本植物中就有它的身影，如《豳风·东山》中有句:“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士兵冒着蒙蒙细雨回到家乡，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只红艳艳的瓜蒌垂挂在老家的屋檐下。这句诗中的果臝即指瓜蒌。这普通的瓜蒌是浓浓的乡愁，是归乡的喜悦。
小时候，每到夏天，母亲常摘来青色的小瓜蒌，洗净切片炒着吃，口感脆甜，还有消渴生津、解热祛燥的功效。家里人偶尔牙痛咽肿或者上火后说话声音嘶哑，母亲便用干瓜蒌壳熬成浓汤，一日饮用三次，也颇有药到病除之功效，她还美其名曰“发声汤”。到了初冬时节，母亲还掏出瓜蒌子晒干，留着熬粥。瓜蒌子和粳米熬出的瓜蒌粥喝起来滑溜溜的，暖暖的香气，清香怡人。
以前，农家日子穷苦，物资匮乏，家里买不起雪花膏。瓜蒌根又叫“天花粉”，村里有的人用瓜蒌根茎自制“天花粉膏”。农人有农人的智慧，就地取材制作的护肤品也非常有功效。母亲挖出瓜蒌地下的块根，用井水洗净，切片晒干,研磨成末，调以野蜂蜜、皂角粉、滑石，当作擦脸搽面的护肤膏。因颇费工夫，材料不易得，因此数量有限。我是没使用过的。母亲都是拗不过左邻右舍的请求，帮人制作的。我总记得邻居的姐姐出嫁的时候，嫁娘红妆，脸上涂的是这自制的护肤霜。因瓜蒌呈金黄色，制膏涂到脸上后，远看像佛面，光洁闪亮，古人还称之为“佛妆”。浓妆之下的邻家姐姐如离开莲座的菩萨，真的是端庄大气。宋代彭汝砺有诗赞曰:“有女夭夭称细娘，真珠络髻面涂黄。华人怪见疑为瘴,墨吏矜夸是佛妆。”
除了生活中有这么多用途，瓜蒌还是一味中药材。瓜蒌的果、皮、根、籽皆可入药，有清热涤痰、宽胸散结、润肠之功效。《名医别录》载其“除肠胃中痼热，八疸身面黄，唇干，口燥，短气”；《本草经疏》称它“主胸痹及伤寒结胸，悦泽人面”。在国家大力推广中医中药的今天，瓜蒌在万千中草药中应该占有一席之地吧。
一只只橘红色的吊瓜挂在老家屋檐下，它们不再作为食用之主力军，更没有人用它们去制作护肤品，它们现在只是庭院里的一道惹人的风景。
作者：潘兰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