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广地区的人喜吃酿,常想着法儿去寻找不同的食材做酿皮,譬如,从自家菜园中摘来一个翡翠绿的苦瓜,掏净其籽,将苦瓜切成数段,往里塞葱花肉末,如此,苦瓜酿便做好了。类似的,还有竹笋酿、辣椒酿、柚子酿、茄子酿、豆腐酿等等,一时半会儿道不完。
昭平本地人做豆腐酿,只选择老豆腐。然而这一点并不为大多数人知晓,大家仅懂得用老豆腐制酿不易碎,好维持完整的豆腐酿的形状。不过话说回来,单单明白这一点亦足矣。
我的祖母做菜实在太一般,然而都精致在了传统手艺上,所以无论是祖母包的粽子,还是糯米糍粑,抑或是豆腐酿,竟连我厨艺极为不错的母亲都赞不绝口。家中有半亩地,种了黄豆,祖母做的豆腐,便是纯豆类的。以前,兄妹几个常常守在被烟熏得发黑的灶台旁,凝视着祖母做豆腐的每一个动作,实际上,我们可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皆待那一碗热腾腾的冒着白气的豆浆与豆腐花出炉。我钟爱豆浆,哥与妹喜豆腐脑,拌几勺糖,清甜馥郁,令我们欢欣一整日。
豆腐做好了,初成型的豆腐仍热乎着,好似一只刚被孵出的小鸡,太嫩了!半晌,待豆腐渐凉,也愈渐发老,祖母将其均匀地切成长方块,随后用一条竹篾弯曲折叠成近乎一个“又”字形,又用“又”字竹篾掏空豆腐块中心部分,再把豆腐块放置在饭桌大小的圆形簸箕中,而豆腐的残余部分则需放入碗中揉碎。再将买好的五花肉去皮,与香菇、青葱一同切碎,搅拌均匀,倒入适量料酒、盐。毕后,便将和好的馅塞入豆腐的中空位置,最终将剩余的豆腐碎覆盖在最上方,如此,豆腐酿便做好了。在煮酿之前,必定要放锅中煎好,几勺猪油,将锅底烫匀,再放入酿,把握好火候,两面交替煎,待皮呈金黄,稍稍发硬即可,最后加入适量清水,添柴加火焖煮,待馅熟,方可出锅。不得不赞叹,祖母煮的豆腐酿都是完整无缺,如同折叠好的方块被子,在白色的瓷碟中整整齐齐,层次分明。在昭平,豆腐酿绝对是作为一道荤菜上席的。节日里,也食豆腐酿,祭拜祖宗,也少不得豆腐酿。我们每回一趟老家,祖母皆会做好几盆豆腐酿上桌,全家人齐了,便一起围着圆桌吃酿。冬日里,我们习惯打火锅,将白白胖胖的豆腐酿倒入沸腾的汤水中“洗浴”,熟毕便夹一块放入蘸碟中蘸着酱吃,味亦甚佳。
距上一次吃祖母做的豆腐酿,已记不清是何时,但的确很长时间了。所幸选择了离家较近的县城工作,至少饮食还是相当相似,然而城里的餐馆做的豆腐酿似乎不是那么合我的胃口,其一做酿馅的肉不新鲜,腥味重了些,其二味精偏多了,跟我祖母做的比起来,那总是要差一个层次的。味道接近我祖母做的,要数河西中山街拐角处那家,店面不是特别大,颇具年代感,店内总是满座。开店的是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妻,老板个子偏矮,走起路来有些驼背,皮肤黝黑,较为寡言,而老板娘肤色很白,白里透红,为人和善,她的笑容如桃花,也喜欢与我交谈。据她所言,这家店他们经营了三十多年,最初仅是摆路边摊,攒了些钱后低价买下一个铺面开小饭馆,平素在外打工回来的人刚下车,便到她店里用餐,他们往往最先点上一碟豆腐酿,客人说在外到底吃不着这一口,即便某些餐馆也有这道菜,但都不如家乡的好吃,当然,也有外地人喜吃她家的豆腐酿,他们管这叫豆腐夹肉。这家店的豆浆免费,我尝了,确实不错。外面卖的豆浆多少都含有添加剂,味道极怪异,而她家的豆浆喝起来很纯,且氤氲着一股浓浓的豆香味,这也与祖母做的豆浆味道相近。我因此成了这里的熟客,不为别的,就冲着那口浓浓的乡味。
有一回,我到黄姚的一个朋友家中做客,她母亲留我吃饭,最先上桌的是一碟纯白中带着几分焦黄、形似饼的菜肴。在朋友的介绍下,我方知晓,原来这是客家豆腐酿。黄姚这边以客家人居多,所以得这一名并不足为奇,他们当地人也称之为豆腐饼。朋友的母亲很是热情,夹了一块放进我碗里,很入味的客家豆腐酿。朋友道这是他们自己做的,用的是古井之水,豆也是自家地里收割回来的,难怪吃起来鲜嫩可口、豆香浓郁。从豆腐酿的馅中,我吃出了一种淡淡的薄荷香,便问道是否加入了薄荷,朋友母亲回道,那本是一种野菜,但他们园子里植了许多。这顿饭确实让我大开眼界,明白豆腐酿也有不同种类,可方可圆,但无论是方或圆,皆可成为一道待客的美食。
以上所述,皆是水豆腐酿,还有一种,是油豆腐酿。所谓油豆腐,就是油炸后的水豆腐,里面是半空心的,又被称为豆腐泡,形似灯笼。我们昭平本地人,在做油豆腐酿的馅时,往往是将槟榔芋切碎,与粘米、肉末一同搅拌成馅酿入油豆腐中。然而我更好水豆腐,油豆腐食用过多太腻,到底不如水豆腐清爽。我的祖母素来极少吃荤,但是来上一碟酿,她一顿可食好几个,用她的话则是“酿可当饭吃,管饱”。
祖母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苍老,所幸我学会了做酿,虽不及祖母的手艺,可也算得上地道。待我的孩子们长大,我会把这门手艺教授给他们,将这浓浓的乡味代代相传。
潘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