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和我一样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人,在外打拼也好,在外工作也罢,对老屋的情结,或多或少总有一些无奈,老屋是根的所在。有父母在,老屋尚有喧闹,父母去,老屋则留下了宁静、留下了记忆。
老屋是我爷爷在民国时期从外地逃难过来建的,转眼间已经80年了。爷爷、奶奶、父亲都已作古,每两年我都要请工人对老屋进行维护保养,至今还依然保留着吊脚楼的原始风格,空闲时邀上好友回老屋感受柴火煮腊肉、铁鼎罐焖大米锅巴、豇豆焖煮南瓜叶、石磨碾制的火麻豆腐等,那份故土乡情揉捻着我们这代人的灵魂。
家父在世时常跟我们聊及老屋的过去。硝烟弥漫的战火岁月,爷爷从外地逃难过来,当时我父亲才10岁,一家老小五口人四处躲藏,害怕被乡兵发现抓去充军,流离失所几年后看中了现在老屋所在的山弄,花了银钱从当地一个民团首领的手上把这个山弄买了下来,山弄不是很大,全是原始森林。落户山里,自然需要修屋建房。我祖上是从湖南迁入广西落业,世代保留着湘西吊脚楼的民居传统,不用平整地基,在乱石窝上稍作修整,打磨麻石条作为垫磴,木楼的柱头立在垫磴上,既不占用耕地,又能保持干燥通风。
那年月,家家户户都是在国家动荡中求生存,修造房屋是没有足够金钱的,全靠左邻右舍互相帮衬。房屋主架立好后,装修就全靠主人家了。每个家庭的主心骨都得学会木工、打铁等工艺,凡事都是自己动手,偶尔也有乡邻主动帮上几天忙。因此,老屋主架立好后,堂屋四周板壁在乡邻的帮助下得以用木板装修,中堂以外的,爷爷靠上山砍伐箭竹,编制成篱笆折,用木条上下夹住,就算遮风挡雨了。一到冬天,冷风透过竹篾缝隙吹进屋内,寒风瑟瑟。
老屋,留下了爷爷的后半生,也留下了父亲的一生,还有我的童年。外来户的爷爷教诲父亲要发家丁振家兴,所以父亲母亲生育我们兄弟姊妹共9个,我排行老七。我在老屋生活了8个年头,后来到镇上上学一直到参加工作,只有假期和周末才能回老屋住上几日。
上学时的周末,我得将晒干的玉米粒用水桶浸泡半个小时,然后用石磨推磨,去除糠皮后,用细筛筛出玉米面,糠皮留着喂猪,玉米面则留着在荒月解决口粮问题。剩下的玉米颗粒经过粗筛,筛出来的部分就是做苞米饭的原料,然后装进米袋扛着去学校,这袋米就是我下一周的口粮。整个苞米加工流程全是我一个人独立完成,这样的活儿一直坚持到初中毕业。
参加工作后,周末或者节假日,我都会回到老屋,有父母在,那里才是家。秋天,地里的玉米开始收成,屋檐下的竹竿上挂满晾晒的黄豆荚,堂屋门口堆着刚挖回来的红薯,父母亲忙碌的身影却满脸欣慰,丰收的喜悦去除了父母的艰苦与劳累。粮食充足了,猪圈里的肥猪总是让父亲欢乐着:“今年的年猪可以杀两头了。”在大山里,人们都比较喜欢腊肉,制作腊肉的方法从先祖传承下来,已经是一种不可割舍的情愫。每次回家,已分家的大哥、二哥就会做点腊肉、腊肠,集中一起用餐。母亲拿出自己酿造的米酒,一家老少边吃边聊,大家聊过去、聊生活,我在外工作,知道的国际国内形势信息比较多,谈及外面的世界,兄弟们特别爱听,聚在一起的机会少,父亲精神也特别好,经常会聊到深夜。
好多年前,我在宣传部门工作,需要做一期民间文化节目,单位组织了民间文艺队到我的老屋演绎,重现即将失传的非遗文化。父亲和母亲知道后非常高兴,母亲用自己种植的黄豆磨制豆腐,父亲则把自养的土鸡杀了,再炖上腊猪脚、火蒸腊肠,在堂屋拼摆两张高位八仙桌,分配主宾坐席。席间,文艺队采用民间的“酒杯调”“阳雀调”“莲花调”“哭娘经”等曲调,自编歌词向主家敬酒、敬茶。男士们还猜起龙灯码、螃蟹码,让这些民间传统文化再现,更让老屋喧嚣、热闹。
弹指一挥间,光阴留不住年华,如今,家父已去,母亲独守老屋,老屋的喧嚣逐步减少,可是,对老屋的那份留念却在不断加深,以至于我经常回去,哪里有破旧就及时维修,扮靓老屋就是扮靓家园,也不断修补着一部永远写不完的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