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是一个高个子女人。也许她并不懂什么叫气质,但是,她就是占了高个子的优势,给人的感觉是优雅、知性。
当我懂事了之后,一直遗憾个子没有母亲高,站在她身边,像是一个不曾长大的孩子似的。后来谈了一个男朋友,也总是笑我个子矮,连母亲都比不过。我就怪母亲在我小时候没有给我好东西吃,净是番薯、土豆、稀白粥,营养根本跟不上,个子也就长不高了。母亲听了就愧疚地笑了一笑。那个年代,谁家的孩子不是吃着粗粮长大的。肉味,那是过年时才能嗅得到的味道。
后来,家庭环境虽有所改善,饭桌上总也能见到肉。但是,自从父亲去世后,生活的重担就全压在母亲的肩上,姐弟三人的生活开支和学费像无数只魔爪一样伸向母亲。柔弱的母亲一下子变得坚强起来,她白天上班,晚上接了一些针线活、手工活回来做,就着灯光,穿针引线、左粘右糊地把我们姐弟三人供了大学。
大专毕业后的我,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也成为了孩儿的母亲,和母亲一样,不可避免地为了一个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奔波劳碌。很多时候,我的眼里只看到眼前的孩儿,看她一天天地长大,长高,想象着女儿会比当年的我还要高个子就满心欢喜,陡生出一种成就感,觉得没有亏待了她。
我忘了有多久没有回过头来看过母亲一眼了。母亲60岁大寿那天,我带着女儿一同回去贺寿。吃过饭后,大家吆喝着要拍一张大合照。我拉着母亲就座时,才发现,母亲不仅是半头白发,而且,她个子变矮了,就像一件洗了又洗得棉衣似的,一年比一年缩水。明明是一件合身的衣服,穿在母亲的身上,显得空荡又广阔。
我惊讶地问,“妈,你是不是驼背了?怎么比我还矮了?以前你可是比我高半个头的。”母亲听了,把那件不合身的衣服往下扯了扯,依然是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那些年走过的路,受过的累,仿佛不值一提,仿佛肩上的那些重量已经不在了。
那年,高中的我半夜痛经,又痛又吐,满脸冷汗,痛得躺在地上,连站起来都成问题。是母亲一把把我驮在背上,一步一步地往一公里外的医院狂奔。在我醒过来的那刻,母亲笑着对我说,“别看你个子不高,可是重量不轻呀,我女儿还是蛮结实的嘛。”
我生女儿那年,丈夫在外工作一时回不来,是母亲一手搀扶着我,一手提着大包的衣服,一步一楼梯地爬上医院的五楼。我疼得满头是汗,母亲也累得满头是汗。当我从手术中醒过来,母亲把小小的女儿抱到我眼前,一脸骄傲地说,“真好,生了一个女娃娃,就像你小时候一样漂亮。”
回过头来想,才发现,母亲不是缩水了,也不是驼背了,而是生活和儿女这三座大山把母亲的高度压弯了。母亲这一辈子,略去少女时代不说,她在她最好的青春年华里只扮演了一个角色——母亲。都说“为母则刚”,母亲不仅是母亲,还兼顾了父亲的职责,像一个全能的战士一样,接受着生活里的一个又一个的挑战。有成功,有挫败,有喜悦,有泪水,但庆幸,在母亲的带领下,我们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一路走了过来。
当母亲老了,矮了,我终于真正地长高了,母亲以她的坚强与勇气托起了我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