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黄土高原上有一种柳树,根茎发达,深植于黄土沙漠之中,耐旱耐寒,具有很强的环境适应能力。它柔中带刚,平凡、朴素、不奢华,却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当地人称之为“塞上柳”。
千百年来,经大风的剥蚀,雨水的冲刷,形成了黄土高原沟壑纵横。站在山峁上,放眼望去,一道道沟深而狭险,一道道梁横亘而绵延。光秃秃的高原上除稀稀拉拉的骆驼草、沙棘外,能显得有些生机的就只有“塞上柳”了。它是春的使者,是黄土地上生命的象征。
初见“塞上柳”是我到陕北当兵那年。河堤上、山沟里,一棵棵深褐色的树干,像一个个头戴盔甲的士兵,伫立在广袤的黄土地上,枝杆细长,直立向上。我不知此树何名,于是向当地一位大爷打问。大爷告诉我,这树叫“塞上柳”,它可是好东西,细枝能编筐织篓,躯干可建房打坯做木器,它的根系,能把泥沙紧紧地裹在一起,防止水土流失。黄土地不仅靠它来挡风固沙,而且一些手艺人将树枝编成筐篓卖钱补贴家用呢。
大爷的一番话,使我对“塞上柳”肃然起敬,真没想到这看上去粗糙不起眼的“塞上柳”竟是这样神奇。从此,我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仲夏时节,几个同乡战友相约一起郊游,去欣赏黄土高原那沟壑纵横的自然风光,去感悟塞上柳树奇特的魅力。
一大早,我们背起行囊,扎紧裤腿,全副武装,沿着蜿蜒崎岖的山间小路进发。蓝天下,风轻云淡。大家哼着小曲,迈着欢快的步伐,挥洒着豪情,像脱缰的小马驹,又蹦又跳,释放着日常紧张训练的压力。忽然间,远方传来欢快悠扬的唢呐声,声音由远而近,原来是巧遇到了当地老乡的迎亲队伍。队伍中男女老少笑逐颜开,两辆马车拉着新娘鲜红的嫁妆,与迎亲队伍中陕北汉子白羊肚头巾相映成趣,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新郞穿着崭新的衣裳,头戴黑色礼帽,胸佩大红花,牵着一头瘦毛驴。毛驴背上驮着美丽的新娘,大红袍的新装,把新娘衬映得白净而清纯。见到我们这群当兵的,新娘有些羞涩,偶尔抬起头来瞧瞧,不时莞尔一笑。“一支破唢呐,吹落了片片红霞,一头瘦毛驴,驮来十八岁的年华……”迎亲队伍见到我们,唢呐吹得更加带劲。
沿着羊肠小道,翻越一个又一个峁、一道又一道梁,走了四个多小时,却不见尽头。大家有些疲惫,于是来到一条小溪边,个个脱掉鞋袜,在溪水中尽情地玩耍,忘记了疲劳,好不惬意。
陕北的天,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突然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时间飞沙走石,风卷黄沙,遮天蔽日,暴雨随之倾泻下来。四周无法躲避,我们迅速跑到河岸柳树下,紧抱着一棵棵柳树,任凭狂风暴雨的肆虐。
不一会儿,雨停了、风静了,雪白的云层里,太阳又露出了笑脸。我们一个个被雨淋得像落汤鸡,好不尴尬。经历了这次暴风骤雨,我深深地感受到“塞上柳”刚劲挺立的魅力。
后来部队要办一个宣传刊物,我负责创刊,在取刊名时,大家集思广益,提出了许多刊名,总觉得不如意。偶然间,看见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的那张郊游照片,那次经历在我脑海里浮现,我喜出望外,于是提出将刊名定为《塞上柳》,并说明了喻义,编辑部同仁一致赞同。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因工作关系,我调离了陕北,《塞上柳》也因种种原因而停刊。从创刊到停刊,已记不清办了多长时间、办了多少期,但《塞上柳》在官兵的心中却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办刊期间,官兵踊跃撰稿,把基层“爱岗敬业练精兵,苦乐年华抒豪情”的斗志和热情跃然呈现在《塞上柳》刊物上。刊物虽小,却包罗万象,生动活泼,将知识性与趣味性巧妙地融为一体,独具特色。既有新闻、诗歌、散文,也有经验交流和人物报道,深受官兵的喜爱。每出一期,部队干部战士争相传阅。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塞北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至今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难以忘怀。去年春夏,我有幸去老部队故地重游,寻找往日的记忆。
汽车沿着西(安)榆(林)高速飞奔。一路上,我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一进陕北,瞭望车窗外,映入眼帘的是高原上的那一片片绿,在阳光的照耀下,郁郁葱葱。往日的沟壑被绿色植被所覆盖,荒漠变成了绿洲;路边那一排排柳树,伸展着枝叶,在微风吹拂下摇曳,犹如排列整齐的战士欢迎老兵的归来。到达部队驻地,我极力寻找当年与我交谈的那一户人家。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老乡接待了我,他就是当年那位老汉的儿子,如今当上了村支书。他告诉我:这些年在党的富民政策指引下,村上将柳条进行深加工,编织成一件件工艺品,远销全国各地,效益非常好。全村摆脱了贫困,正迈向乡村振兴的富裕之路。如今“塞上柳”不仅仅是用来防风固沙,保护水土不流失,美化山村,而且还成了村民发家致富的重要原材料,它把全部身躯奉献给了大自然,造福于人类,成了一张名副其实的塞北名片。
黄土高原上的“塞上柳”,它虽不像苍松翠柏那样挺拔伟岸,却有苍松翠柏的精神品质,不惧风雨,傲霜斗雪,顽强而坚韧,从不向大自然屈服,这不正是塞北人的精神品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