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老饕。几十年粗茶淡饭下来,小时候吃过的猪油拌饭,总叫人忘不了。
上世纪50年代读小学时,母亲隔些日子便会去肉店买回几斤猪板油,灶火上菜锅熔炼了后,搪瓷缸盛了储存,天冷时构成乳白色胶质状,天热时稠黏中略带黄色的液态样。待做菜中间,无论什么青菜出锅前,母亲必舀上一小匙猪油与菜再翻炒一会儿方出锅铲入碗碟。青菜油汪汪的分外嫩鲜,尤其是菜油开腌菜汤来上那么一小匙,整个汤的滋味和肉汤好有一比,食之欲罢不能。
那时年少好动,每每中午放学,人给饿得心慌抓狂,一进家门,即直奔厨房嚷着:姆妈,什么时候呷饭呀?母亲闻信,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净手拣了只小饭碗,去”饭鼓子”饭瓢挖出—碗蒸腾热气的白米饭,接着用筷子去那猪油缸子里挑一筷子猪油(天热时用调羹舀些许)加入米饭中,再滴上酱油后(或放点白砂糖),立马用筷子搅拌,候米饭呈均匀晃眼亮色,递予我说:看你个急小猴样范,去,先压压饿性,菜很快炒好了,等你爸下班回来就开餐。
我端着碗赶紧呆一边,碗中的米饭喷香,我的小小胃口一下子火力全开,筷子迅速扒拉,米饭入嘴还来不及咀嚼,随之被吞咽入喉,不顾烫呀什么的。如此的猪油拌饭,不仅具有猪油浓香,而且使米饭格外韵味,更重要的是有它垫底,解馋止饿。很快,我的饭碗见了底,咂吧咂吧嘴巴举着空碗对母亲说:姆妈,替我再来一碗……
吃了猪油拌饭,加之中餐的饱食,任下午下课后都是元气充沛,拳打脚踢精神头旺得很。
另外,炼猪板油沥出的油渣融融的,母亲除了点缀汤菜外,再是蒸点糯米饭,擀点面皮,用油渣混搅糯米饭成团入面皮包做烧卖,出笼屉烧卖那个糯香气柔软中带劲道,别提一口气吃三五个不在话下,每回非撑个肚皮滚圆方刹车。
其实,我最盼望的还是母亲买回的肥肉炼的猪油,比板油炼的硬衬多了,而且拌出的米饭更香醇更浓郁更有况味。特别是,肥肉炼出猪油后的油渣,肥瘦自卷成小坨,母亲撒上点细盐,趁热筷子拌了,盘或碗中簸几簸,端去窗台上晾起。自己逮机会会去那盘或碗中抓几坨过过嘴瘾,越嚼越香越脆且耐牙蛮。母亲随后油渣炒的豆豉辣椒大蒜,成了当日中晚餐的主打菜,家中每人用它下得几碗饭的,进而成为家庭菜谱上的名菜,一遇机缘母亲炼猪油,肯定打一回牙祭。
猪油拌饭传承下来,我往往会在中餐前自个儿鼓捣一碗猪油拌饭,站在家门口细嚼慢咽显摆,惬意惹起隔壁邻舍嫉妒议论纷纷。读中学时,适逢过苦日子,母亲说;家里冒猪油,你用酱油拌饭试试。一试,虽黑不溜秋的不带看相,但确实别有风味。母亲说:你放那么多酱油干什么,酱油也是油,你怕不要钱买?
之后,参加工作吃食堂,成家后妻子下厨,就再也没有吃过猪油拌饭了;老了,偶尔想起欲来那么一口,又有痛风症须忌讳,只得忍痛割爱,以至多年不识猪油拌饭的滋味儿了,徒叹奈何:妻子偶尔买回的猪肉剔出肥肉炼油,仅作炒菜用,妻说:猪油拌饭想都别想!
人是个奇怪的动物,越是没有的越是想,尤甚的是食欲来了,门板都挡不住。真还别说,有时候想什么来什么。前日女婿请我们江边一店子晚餐,酒毕,女服务员上了一个不锈钢圆桶,女婿轻车熟路帮我们每人盛上一小碗,哈哈,原来是猪油拌饭!饭粒颗颗拥挤,油光闪闪,女婿即用调羹将红烧肉的油汤分发每人碗中,说自个儿搅拌搅拌。还未捧碗,食兴顿起,这个时候说我是老饕,我不会反对的,久违的贪婪回来了,食罢,又叫女婿来了一碗。
这样,次日嘌呤自是高了不少,饱和脂肪酸作祟起来。当然,我宁愿吃药也不后悔,谁叫我好这一口呢?现在,写这篇小文时,我正咂吧着嘴巴,回味着那挡不住的诱惑,回味着那个猪油拌饭——姆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