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翻到了二十多年前游对岸独石的照片,看着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一张张绽放青春光彩的笑脸,记忆大门瞬间洞开,恍如在晈洁的月光中,当年那叶孤舟又徐徐驶来。
在“月落乌啼霜满天”的深秋里,师范同学韶邀我去游对岸独石塔。那天早上,霞光铺洒在海面上,海面浮光跃金,浪花轻抚着礁石。我们在对岸码头租了一艘木船,向茫茫的大海出发了。一船11个少男少女,我大部分都不认识,听说都是师范、卫校、两阳学校的学生,其中5个是对岸村人。海风迎面吹拂,海鸟盘旋起舞,风中飘来浓浓的鱼腥味。船渐行渐远,四面仅见烟云渺渺水茫茫,浪也明显地大了,小船不停地摇晃。我第一次坐船,不由得惊慌失措,两手紧紧地攥着船帮。坐在身边的华看到我紧张兮兮的样子,安慰我说:“不怕,没事的,开船的是我家邻居呢,他技术忒好了。”
坐在船头的几个人又说又笑,对岸村的元友与坚参说起了他们村的趣事。对岸村是万人居住的大村,村人出海捕鱼收入不菲,是一条有“小香港”之美称的富裕村。因为富有,村里的姑娘大多不愿意外嫁,都在本村找如意郎君。久而久之,村里的亲戚关系纵横交错,常有两人吵架,剑拔弩张之际,却在对骂之中发现彼此有亲戚关系,结果“战争”马上偃旗息鼓,只一瞬间,双方由恶言相向秒变为嘘寒问暖,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那情形非常有趣。元友与坚参嘻嘻哈哈地一唱一和,大家跟着哈哈大笑,我心里的恐惧也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了。
来到岛上,我们踏野草、穿竹林,拂小径繁花,不久来到石塔下。石塔建于清嘉庆年间,它是阳江旧八景之一的“北津独石”。石塔倚山望海,它以倔强的姿态、沧桑的容颜,眺望几百年来的船来人往潮起潮落,这一刻又见证了我们这群少男少女的友谊和欢乐。
大家找了一处树林阴翳之处,七手八脚地煮午餐。除了我,他们似乎都“久经沙场”,洗菜、支锅、煮粥、炒菜,一切有条不紊游刃有余。我正尴尬着自己是一个闲人之时,看见一个女孩在摆弄相机帮大家拍照,我便鼓起勇气向她毛遂自荐,夸下海口说自己懂摄影技术,只须了解一下机器,便能胜任摄影师一职。女孩叫媛,她对我深信不疑,热心地教我对焦、测光、构图。说也奇怪,只用过两次“傻瓜相机”的我,竟很快掌握了那台“海鸥”的拍摄技巧。当时相机是稀罕物,会摆弄专业相机则更让人肃然起敬,我屁颠屁颠地跑上跑下帮大家拍照,这份工作不但掩盖了我不会煮饭的尴尬,还赢得了众人的羡慕,何乐而不为呢!那一天,我与媛配合默契,大家都笑我们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我脸红到了耳根,心里却喜滋滋的。几年后,媛真的成了我的妻子。
凉风习习、野趣烂漫,我们心花荡漾,时间不知不觉在欢乐中流逝,当夕阳欲坠向大海时,我们赶紧踏上归途。这里回北津港或对岸村的最后一班船,定在下午6点开船,当我们赶到码头时,却看见船已经开出很远了,糟了,错过船了!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时还没有BB机和手机,大家焦急地想着办法,但附近海面上没有船只,惟有望洋兴叹无计可施。夕阳带着希望一点点掉落,大家的心里愈发着急,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天很快就黑了,海风带着寒气也来凑热闹,吹得只穿着单薄衣服的我们无处躲藏。如果在这荒岛上露宿一夜,不必说岛上毒虫出没,不必说饥饿难捱,单是寒冷就让人受不了,怎么办呢?黑暗像一块无边无际的幕布,密不透风地把我们包围起来。望着远处海面上隐隐约约的渔火,我多希望有一条船突然来到这里,但没人知道荒岛上有人。我们几个外地同学可怜巴巴地看着对岸村的同学,希望他们有办法回去,只见他们时而聚集讨论,时而奔走寻找,还不忘安慰我们:“不怕,一定能回去的。”
经过一天的接触,我们互相都已熟稔。此刻身陷困境,大家并没有抱怨与惊慌,就如患难与共的战友,彼此信赖着,心相连,情相依,这份温暖足以驱赶一切恐惧。
时间慢慢地熬着,晚上八点多时,元友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坚参在远处海岸上找到了一个泛舟垂钓的渔夫,渔夫答应回北津港换大船来载我们。好像有一束灿烂的阳光突然降临,把我们的心情都照亮了。我们击掌庆贺,此时圆月也冲破了浓厚的乌云,把薄纱般的月光倾泻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着温暖的笑容。感谢对岸村的同学!他们一直都没有放弃,一直在摸黑探路,为我们找到了难得的机会,多好的朋友啊!
轰隆隆的马达声揉碎了夜的宁静,如雾如纱的月光在水面流淌,水里的月亮忽圆忽碎,清光浮泛,随波荡漾。我们一路欢歌笑语,大家的内心都有一股暖流在流转。这个夜晚别样的美好,它凝固成一个最美的景象,珍藏在心底,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时光的海浪如何拍击冲刷,它如坚硬的礁石一般,轮廓反而越来越清晰。
后来,我们这十一个人成了知己,还促成了三对情侣,可惜有一对未能修成正果。
二十多年来,我们聚散匆匆,如浮萍一般四处漂泊,但彼此没有忘记对方。现在我们常在一起怀念独石,一起怀念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我们再也回不到那少年得意时,回不到那个月逐舟行的夜晚了,惟有真情永留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