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是一个动静结合的名词。春雷滚滚,天要开裂的样子,谓为“惊”;动物入冬潜伏土中,不吃不喝,称为“蛰”。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古代先贤,在庸常的生活中,发现“雨水”与“清明”之间那段日子不同寻常的趣与美,用“惊蛰”描述,真是精准恰当。
我是农村娃,很小就能顺溜地背诵二十四节气歌。其中,惊蛰最让我讶异的是春雷。这天,雷公往往拿出珍藏很久的鼓,重重地敲了几下,鼓声“轰隆隆”,震耳欲聋。后来我知道雷是怪物。《山海经·海内东经第十三》记载的“雷神”就是如此,它生活在吴地西边的雷泽中,长着龙一样的身体、人一样的脑袋,只要敲击自己的肚皮,便会发出雷声。这是我从文字中看到对“雷”初次描写的句子。
又说雷像猪。唐朝李肇的《唐国史补》写得神形兼备:“或曰:雷州春夏多雷,无日无之。雷公秋冬则伏地中,人取而食之,其状类彘。”雷州春夏季节,每天都要打雷,所以叫雷州。这雷呢,秋冬没有,去向哪里?躲在地里面。人们从地里面挖到雷,形状有点像猪,味道相当不错。这个想象大胆而奇特。
其实,科学已经给雷作出了准确地解释:雷是带异性电荷的两块云相接近时,因放电而产生的强大声音。
农谚道:“到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经历了一个寒冬的麦苗,身处返青阶段,在早春的阳光里,呈现渴望的姿态。父亲知道,是该为它们追农家肥、浇返青水的时候了。他脱下老棉袄,挥锄麦地间,垄垄麦田春风吹拂,条条浅沟笔直铺陈。而乡间大戏正在村门口上演,鼓点锣声间或传来。父亲心疼母亲,把看戏的机会让给了她,自己在起沟的时候稍停片刻,直腰拄锄,哼唱一两句戏文,满足地微笑。再往手中吐一口唾沫,继续弓腰弄锄。
父亲不喜化肥,使用猪粪牛粪鸡粪混合发酵的农家肥。惊蛰的夜晚,万籁俱静,寒气逼人。板车装满农家肥,父亲前面拉母亲后面推,一趟又一趟,一干就是半夜。第二天清晨,阳光熹微,父亲肩膀上的扁担飞扬,一筐一筐农家肥撒在地沟里。常常春旱相伴,架线接电,抽水灌溉。一个忙着移动水管,定点放水;一个扛着铁锨,不停地巡视以防跑水。夫唱妇随,在那无垠麦地上温暖地演绎。
惊蛰翻土,大地厚实,春耕接踵而至。休养生息了一个冬天的黄牛,膘肥体壮,戴上轭头,背着犁铧,行走在泥田里。八哥叽喳,蹦跳在新土上,觅食蚯蚓小虫;或者鸣叫着冲向天空,与另一只一唱一和,在云间相呼。黄牛挡不住青草的诱惑,常常驻足,犟着牛绳,偏头吃草。父亲高卷裤管,扬起鞭子,看起来样子很凶,实际上他轻轻地放下,才舍不得抽打这黄毛宝贝,只是呵斥几声作罢。黄牛亦通人性,“嗯嗯”轻唤,迅速调整方向,一边嚼草,一边继续发力前行。犁铧过去,新土翻扑,泥香扑鼻。麦苗与隔壁田畴上的油菜互相观望,油菜早已把所有的苞和蕾,呼啦啦地绽开了,她们摆弄着婀娜的身姿,举着杏黄的小旗,摇摇晃晃地站着,不时地询问扶犁的父亲:“你看见春天了吗?春天在哪里?”父亲缺牙的嘴巴,嘿嘿地笑。
春天确实来了,“一候桃花,二候棣棠,三候蔷薇。”古往今来,有几人会在春天不去看花呢?年年花事有,我们也会择人同往。三、五知己,在桃花树下,放肆欢闹一场,美人颊上的胭脂,酿成了春天里最美的一盅酒,让人沉醉。五、六友人,在棣棠的妖娆中,抒发情怀。熟悉的,陌生的,都在蔷薇前,细嗅花香,日月便在花中。
此时,我最喜欢来到故乡的小河边,与柳树对视。雷雨过后,河水涨满,遇到有落差的地方,飞珠溅玉,隆隆水响,与风摇柳声相应和。柳鞭挂满了新芽,一颗颗探出嫩黄的脑袋,窥视这陌生的世界。一溜儿蛋黄的小花,垂满了水边,和水中倒影互致问候。清澈的水面,有两三只鸭子在扑腾,时不时钻进水里,浮上来的时候,甩头、蹬腿,自在地嬉戏,顽皮可爱。一行大雁,在青天上写着“一”字、“人”字,斜斜地从天际飞过。我顺手折下一支柳条来,很熟练地做了一支柳笛,急不可待地把它放在唇间,笛声和着鸟鸣在旷野中响起。这才是春天的样子,我想用这笛声、这旋律,唤醒那颗久违的童心。
人心动,万念生。于无声处听惊雷,这就是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