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冯骥才是一个对城市老字号情有独钟的人,他这样说,老字号是一种遗产,纵向地记忆着城市的史脉与传衍,横向地展示着它宽广而深厚的阅历,并在这纵横之间交织出每个城市独有的个性与身份。
一座城市,那些老字号闪烁着独特的光芒,照亮了一座城的前世今生。
成都,是一座有着历史魂魄的城市,也是一座美食之都。有一年我去成都遍访美食,舌尖上的缠绵让我欲罢不能。陈麻婆豆腐店、夫妻肺片店、赖汤圆店、龙抄手店、耗子洞鸭店、张老二凉粉……这些都是有着中华老字号招牌的店铺,这些秉承匠人精神的老字号,是城市里的独特标识,是城市生长的绵长根须,也是一座城市的文化记忆。
我生活的城市,幢幢高楼抬高了城市的天际线,还有多少家老字号,在时代的风中泰然林立?
我的朋友汪老二,是一个城里的吃货,他对城里老字号的馆子如数家珍:渣渣老火锅、老太婆麻辣串、胖妹面庄、老来福汤锅、李老五口水鸡、藤椒钵钵鸡……汪老二一口气能叫出60多家这个城市老字号的美食馆。在他的脸上,刻画着这些老字号食肆的城市地图。每当外地朋友来访,汪老二就兴致勃勃自告奋勇充当美食向导,那几天,汪老二敞开肚皮,同客人一道饕餮了。
不过,这个城市里,还是有许多家老字号,在风中被吹散了。天幕下,那些老字号永远地告别了。
我想去一家老字号里打酱油、买盐巴,去老字号食品店里买八宝菜、酱肉包子,或者是去老字号药铺里给三婶娘抓一服治风寒的中药。请问老先生,这样的老字号还有吗?这时我在城里独自发问。
深入这个红尘滚滚的都市,曾经大红灯笼一样高高挂起的老字号,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早已冰棍一样渐渐融化。喧嚣的市井声,水一样流进雕梁画栋的老字号体内,让它不得不脱下华贵的披风,拉开世俗的帷幕。
城里的老字号,让我们怀念从前那些天蓝蓝风清清、羊群漫游草原的岁月。那时候,老字号是城里人和乡下人的黄葛树,是心上歇息的一片阴凉。那时候,市井声没有这么喧嚣,风尘也没有这么大,灯火也没有这么炫目。老字号,像一位慈祥的长者,捋着胡须,笑意盈盈敞开怀抱迎接源源而来的四方八客,整个城市,因为拥有老字号而呈现出一派祥和清明。
那时候,我的故乡小城,还是一个县城模样,隐藏在曲里拐弯的老字号,随意而简朴,却不失大家气度。店铺里老先生们清脆悦耳的算盘声,伙计们笑嘻嘻的神态,让老字号焕发出慈爱柔和的光辉。老字号雍容富态,笑迎天下客。老字号的旗幡,猎猎飘扬,连风也是醉人的。人们粗茶淡饭,却不能没有老字号,老字号是安抚我们内心的一处怡园。张三豆庄、李四茶楼、王五布坊、桃园包子、周毛格格……这些老字号的名字,激起过我们多少温馨的涟漪呀。多年以后,我们甚至还清清楚楚记起那些伙计们的音容笑貌,那老字号的气味,记忆在我们最初的味蕾里。
今天,我们去寻访当年那些老字号。想象中城门开启,还有多少老字号的身影依旧?寻寻觅觅,偶尔找到一家老字号,但进门之后,昔日的光彩黯淡,爬上黑漆漆的阁楼,用手一摸扶栏,尽是一把铜锈,老字号们早已威风不再。不少残破的红砖碧瓦,依稀可见其华贵风度的老楼老店,也已改换门庭,旧日的“金字招牌”不在,换上了“××休闲茶楼”“××宾馆”的门牌。踏着一条青石板的小巷,想去一家老字号楼里买一双千层底布鞋,早已踪影全无,代替的是冲天高楼。那些地方灯光闪烁迷离,音乐缠绵煽情。
然而,在这个城市里,我们还会怀念老字号,想去茶馆里泡一杯茶浮起对往事的漫忆,浮起对老字号的亲切温暖。我们怀念老字号,就像怀念我们这个城市最初的拓荒者,怀念纯朴祥和的气息。我们没法把那些经典的老字号从记忆里推倒,它早已在我们心里触满长长的根须。
我们寻访那些消失的老字号,也是对一段城市历史的用心挖掘,老字号,它隐藏在城市的老城墙边,发出古老的幽幽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