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该来的暖意似乎比往年迟到。准备离开家乡、奔赴城市打拼的人,期盼早春桃树泛红、油菜变黄时踏上归程,却在上一场雪还没融化、下一场雪还没到来的间隙匆匆启航。
寒风瑟瑟中规规矩矩地站立了整个严冬的枯树,痴痴地等待温暖的拥抱,抽枝发芽的萌动慢慢兴起又迅速冷却。沉寂清冷的乡间旷野,落满暗灰色的单调,大自然本应怂恿天生好动的春天乱涂乱画,去改变田埂生硬的线条,让它变得舒柔流畅。灰蒙蒙的田野上,如果能掉落下几滴暖色的浅绿,沿着田垄的水迹慢慢渗透,就能舒展蔓延成一幅饱满的春色。
所有的期许都是徒劳,没有什么兴奋点能叫醒早睡过头的春天,节气的闹铃只让它疲倦地眨了眨眼,又蒙头睡去。立春、雨水、惊蛰……往年不催自醒的时间节点,今年都留在春天的浓睡里。春日不知农事愁,光阴寸金,阳春姗姗,在期待与敷衍的急缓矛盾中,没有什么能扭转一袭春眠的任性。
春雨是春天欢快的泪水,一些可说耐听的笑点和糗事都只是让人浅浅一笑,不露唇齿。隐藏在岁月里心酸拼搏后的收获与改变,在回眸瞬间才能打开含笑泪水的闸门。
落在春天的雨,本想洋洋洒洒地朦胧整个大地,在垂落到冷酷的上空时,飘散成一团团轻柔的雪花,反反复复地持续了整个早春。冬春交接时落下的雪量和频次,还清了往年欠下了旧账,让人打消回望往昔大雪纷飞时身临其境的自豪,也堵住了对往后年轮中一片片不请自来寒雪的念想。
残存的严冬,保持着迎接春天的最后尊严,颤颤巍巍地倾听即将到来的惊雷。有些羸弱的春天,虽然已经独立成完整的一个季节,但欲暖还寒的随机变化,将积攒的微暖牢牢地捂在早春的襁褓里。这是冬春相互据争的相持状态,在相互交融中,冬天的余音慢慢消退,春天的脚步越走越稳。
没有春雨的春天,好似没有童趣的少年。即便是赌气,任由春雨连绵横亘整个春天,那种不理智的随心所欲也是春天的本真。雨水将整个城市浅绿的草、灰绿的樟树浇得绿光初现。乡间旷野上,经过冰雪与寒风多轮蹂躏的泥道、田埂,在和风细雨的耐心劝导下,一下子触动最深处的软肋,变成泞泥湿滑的赤脚下的故土。
春雨和着稀泥流入田埂、河堤、林地的洞穴里,每一年叫醒冬眠蛙虫的都是深入洞穴的春雨,在带着温润肌肤的春雨抚慰下,封藏了一个冬天的穴洞破土重开,伴随着第一声蛙鸣或虫叫,试探久别重逢的春天接纳的诚意。蛙和虫跳入外温内冷的溪水里,猛然扎入水中的惊醒,彻底惊醒留念温暖洞穴的残梦,顺理成章地蜕变为熬过严冬的生命,迎接暖春,理直气壮地游走于天地之间。
最早察觉蛙虫醒来的,除了勤于往返菜地与老宅之间的留守农民外,就是每年不辞辛苦,顺着暖气北移飞回旧巢的春燕。蛙和虫从冬眠中醒来,在沟渠边寻找新的落脚之地,被暖阳晒得柔软的洞穴已经变得闷热潮湿。春风吹拂的时候,所有的洞穴都成了仅供回忆的摆设,在储存了春季泥腥后,还要经过夏日的慢慢炙烤,留给秋风烘干吹凉,才能再成为被装饰过的冬眠新穴,静静地等待任何先入为主的蛙虫。
春燕有其近乎严苛的安家标准,一些燕子从南方飞来,一丝不差地落到一栋宅子的屋脊上,又反复几次地从屋前飞过,探究屋里的新改变。在确定无疑后,一袭风影般落到屋里的泥窝上,故作迷路的样子在屋子里飞翔吟唱,告诉屋子的主人,春天回来了。新长大的燕子,在屋子外绕圈飞行,迟迟不知落脚的位置。飞累了,就呆头呆脑地在屋前草坪上来回走动,头却始终望着屋内的动静。它们是新到一地的燕子,今年需要寻觅自己的安身之处。如果宅子的主人不去驱赶,它们在观察几日后,会择一个良辰飞入宅子,在屋檐上筑巢繁衍。
田野里的一根稻杆、枯草和被踩得凸凹不平的泥路,都是新燕们筑巢的建材。它们早出晚归,日积月累,用嘴雕琢出一方抵抗岁月流失的温馨泥巢。旧巢也需要精心翻新,每年往旧巢上搭建几圈混着泥巴的稻草,给旧巢以新鲜和牢固。
燕子筑巢安家宣告阳春的到来,在阳春姗姗到来之前,乡村旷野上的雷公菌、野藠头迎着风雪偷偷探出了头,被采撷摆上餐桌。还没有将扣肉、腊肉尝遍的归乡人,在匆匆吃上几口春鲜后,扛起行囊奔赴城市,开始一年的辛劳,阳春姗姗不代表人间烟火的迟迟不至。
出发前夜总是辗转反侧,注定是失眠之夜。是担心阳春到来时,院子里的桃花无人照看,还是担心燕子归来时,它们迷失归途?迎接姗姗来迟的阳春,不舍地踏上离乡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