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禾苗扬花前,最开心、最刺激的莫过于罩鱼了。
罩鱼是打鱼的一种方式,比起钓鱼和网鱼来,罩鱼体现在“动”上,相比钓鱼和网鱼便过于静了。罩鱼的工具就是鱼罩。鱼罩可能在一些村庄少见。小时候,我见父亲把一根老竹子剥成一根根手指大的竹条,再砍成齐膝高,把竹条一根一根修得圆润,像筷子般光滑。用柔韧性强的藤条箍成三个大小不一的圈圈,藤条要手指般大小才牢固。最大的圈圈像脸盆大,最小的也要像盘子大。三个圈圈排成一线,最大的和最小的圈圈在两端,把那些齐膝高的竹条用细藤条绞在这三个圈圈上。竹条间距比手指还小,防止鱼从竹条间隙跑走。最上面的小圈圈是手握的地方,父亲用竹皮细细地绞缠严密,母亲还在上面包裹一层红布,这样,父亲握着鱼罩时手就会比较舒服。
鱼罩就是用这个工具把水里的鱼罩起来,然后从鱼罩的上面(最小的圈圈)伸手进去把鱼抓住。父亲比较喜欢罩鱼,不大喜欢钓鱼和网鱼,虽然网鱼容易和省力些,但仍喜欢去水沟和自家稻田里罩鱼,原因是我家有一块稻田靠近水利排水口,好多鲤鱼从稻田经过。
傍晚村前的稻田上飘荡着炊烟,橘红色的夕照打在炊烟上,把炊烟都染红了。父亲交代母亲把饭烧得硬些,今晚鱼汤泡饭。父亲看了门外的炊烟后,便扛起鱼罩带我去稻田罩鱼。父亲指着稻田里颤动的禾苗,低低地说,好多鱼好多鱼……我见稻田里的禾苗都让鱼撞得在颤动,整块田的禾苗像在跳舞。我和父亲把稻田的田埂封严,父亲在稻田的排水口压好鱼罩,让鱼罩过滤田里的水排出,这样田里的鱼就容易捉。田里有的地方都能看到鲤鱼背上的鳍了,那情景非常壮观,看着让人心跳加快。
父亲高高举起鱼罩,蹑手蹑脚地接近颤动的禾苗,目光专注而锐利。鱼罩盖下去,父亲的手臂随即伸进鱼罩里,脸压在鱼罩口上。那一刻,父亲脸上所有的皱纹都凝固了,同时也把我的心跳凝固了。当父亲脸上的笑容荡开时,我心中的冰块也随之破碎瓦解,像一股清风向我吹来,吹散心中夏天积累的郁热。父亲的笑容代表着丰盛与精美的食物。
鱼罩压进水里的那一刻尤为神秘,让至今我不能忘怀。特别父亲去水沟里罩鱼,水淹到膝盖上,不像在水田里能看到鱼在游动,父亲是怎样判断是否罩到鱼了?我非常想体验那种惊喜,只是水太深,不敢提出我的要求。
那时村小的一位语文老师常来吃我家墙上的干鲤鱼。父亲下地不在家,放学了他也随我进家煮鱼吃。有一年开学,父亲正愁着我的学费,那位老师悄悄进家,从衣服里掏出一包牛皮纸——原来老师帮我交了学费领书了。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去乡里读初中,家里特别困难。父亲带我去报名,挑了两个袋子,里面装满了干鱼。父亲找到校长,要送鱼给全校老师吃。校长为此开会,发动全校老师来买鱼。老师们啧啧称赞鱼太香,要求父亲以后积多了再送来。那两个袋子的鱼,能顶上全年的学费和伙食费了。为此,父亲每天天蒙蒙亮便出去罩鱼。他每次进门都是裹着一身的鱼腥味回来,家里的人都还没起床。有一天早上,母亲都要出门下地劳动了,仍不见父亲回来,便带着姐姐们去稻田找,在自家的稻田里,父亲倒在水里,两条手臂压在鱼罩上才幸免于难。
那几年为了我的学费,家人不舍得吃鱼。只有我周末回家,父亲才从墙上取下几条干鱼来煮。那种纯朴的鱼香,至今仍弥漫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