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白花花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稍远一点的物体都笼罩在热浪之中翻腾跳跃,没有一丝风,树木全部静止不动,知了歇斯底里的鸣叫更是让人生出莫名的烦躁来。看到这个情景,我想起小时候双抢劳作时的往事。
记得有一年夏天,结束一上午的割禾、打谷,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午饭过后正想打个盹,母亲又在边上叫唤着催工了:“下午要把平落井(地名)的那丘田里的谷子收回来,你和你父亲一起把打谷机抬到那边田里去。”此时此刻,心中真有一万个不情愿,但农时不等人啊,为了尽快把早稻收回来,把晚稻插下去,再苦再累也不敢懈怠。几天下来,劳动强度之大体能消耗之巨,让人的承受力达到了极限。
想想等“双抢”一过,又可以与小伙伴们疯狂玩乐,心里又高兴起来。
踩打谷机是用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双手接过一把稻子,放在滚筒上,“嗡哒嗡哒”地轰鸣,金灿灿的谷粒从稻穗上飞快地脱离。然而时间稍长,便感觉踩踏板的脚累了,不听使唤了,任由踏板带着上下活动。而抬打谷机呢,则是真正考验你是全劳力还是半劳力的一块“试金石”。
这里所说的打谷机,就是在老式的扮捅上面加固防溅粒的遮板,左右两边装上能滚动的大小两个齿轮盘,中间支着能脱粒的短曲铁线嵌在木滚筒上,用脚踏板的形式驱动两边的齿轮盘,人用脚蹬踏板驱使齿轮带动转动盘脱粒滚筒达到脱粒的目的。一台打谷机由两个正劳力站在打谷机踏板上,一只脚踏一两根横向的踏板,打谷机飞速转动,稻穗轻轻放上滚筒,再转动手腕,谷粒立马脱得干干净净,劳动者姿势潇洒轻盈,构成了一幅力与美的画卷。一台打谷机,两个正劳力,配上三四个抱禾、递禾把的辅助人员,一天忙碌下来,可以收稻谷两三亩。
“双抢”时节,一般是早上割禾,上午、下午打谷,下午五点之后,待太阳不再十分强烈时再插秧。打谷机是农家重要的生产工具、私有财产。平放的打谷机不足三米,脱粒滚筒不下50斤,扮桶浸湿水后起码是100斤开外,打谷机的重量主要集中在踏板那边。因为早稻种植比较分散,往往在收完这块稻田之后,又得把打谷机抬到别处。为避免抬回来抬出去浪费人力,“双抢”的那些日子,打谷机白天晚上都放在稻田里,风吹、日晒、水浸、人踩。上午打谷完成后,就把打谷机抬到田埂上来,流干水分减轻重量,同时在上面堆放一些稻草防止太阳曝晒。为了提高劳动效率,农家多是把扮桶连同脱粒滚筒一起抬。否则,专程一个回来抬滚筒,既浪费时间又消耗体力。遮板则放在扮桶上方,用稻草结绳固定好。
家中就父亲和我两个男劳力,抬打谷机成了我与父亲的责无旁贷的事情。那时我正在上学,每年“双抢”正逢暑假。第一次抬打谷机时,父亲像师傅带徒弟一样,向我讲解抬打谷机的要领和关键。每次抬打谷机时,父亲总是主动抬踏板那头重的,把扮桶轻的这边让给我。父亲把踏板用力压下,扮桶那头翘了起来,我立即蜷身进入扮桶,肩膀顶着直立起来,父亲再把踏板上肩,抬打谷机的动作即告完成。待到达目的地了,抬扮桶的人得先从桶里面出来,抬踏板的人再放下,否则会折腰受伤的。抬踏板的人走在前面,承担着打谷机三分之二的重量,虽然负荷重些,但因为行走在前面,怎么走、走哪条道,走的节奏快慢,全凭抬前面的人说了算。抬扮桶走在后面的人窝在扮桶里面,整个身子都被扮桶罩着,目光所及,均在扮桶之内,被动地让前面的人拉着走,或直行或转弯或上坡或下坡,由不得你选择,你只能被前面的人牵着走、跟着走。扮桶内空气不流通,闷得慌,加上酷暑难当,口子朝下的扮桶里面犹如一个蒸笼,人在里面无异于“蒸桑拿”。扮桶边沿扛在肩膀上,双手必须紧紧地抓着,保持平衡。豆大的汗水从额头、颈根滴下,或是渗入眼睑,模糊了视线。幸好肩上搭了一块毛巾,一来可以起到垫付缓冲作用,使肩膀免受扮桶边沿伤害,二来能够随时用来擦抺汗水。田埂路狭窄且湿滑,必须加倍小心。一旦摔倒,人被打谷机压伤,也是够呛。经过的田埂上,有的还种植有黄豆、豆角、芋头之类的农作物,生怕路过的打谷机刮搡它们,引来主人闲话,只能小心翼翼,即使如此,仍是顾此失彼,险象环生。因为气力不支,加上紧张慌乱,往往是走不了三四百米,我就要紧急叫停,父亲于是赶紧先蹲下来把打谷机放倒,我这才能够伸出头来透透风,喘几口大气。一边擦汗,一边环顾四周,前面稻田就在不远处了,感觉曙光就在前面,顿时又信心陡增、元气满满。
抬打谷机是“双抢”的重头戏,也体现了男子汉的担当。抬打谷机的经历,有辛苦有汗水也有怨言,但更多的则是丰收后的喜悦,以及一个懵懂少年在劳动中的成长和进步。后来,随着劳务经济迅猛发展,农田大量抛荒,农民洗脚上岸成了买米吃的城里人。伴随父亲年岁日增,体力衰退,身体健康每况愈下,也不再种植水稻了。打谷机逐渐没有了用武之地,被冷落、闲置甚至抛弃。去年正是早稻下秧之时,父亲因病不治离世,躺在屋角的打谷机也被邻居顺走,或被拆卸肢解当柴火烧了,或是当作了其他用途,不得而知。昨日得一梦,梦中再现与父亲抬着打谷机在田野奔走的情景。突然感觉打谷机往前倾倒,我赶紧从扮桶里伸出头四下张望,却怎么也找不着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