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夯
有一曲歌,注定要唱给石头。
经过千雕万凿之后,石夯早已伤痕累累,但它的腰不弯,骨头更硬。
被六至八条绳索拴着,或者说是牵引。它被抬到高处,再落下来,砸得脚下一震一震。
为了场地平整,道路不再坎坷;或者为了河堤结实,没有丝毫漏洞,即使水削尖脑袋,也找不到一个缝隙。
它注定要历经千百次摔打,被一群人高高抬举。注定有一曲歌,要唱给它;由德高望重的人领头,其他人跟着应和,只需一两个简单的音节。
没有这种唱和是不行的,力难往一处使,步调也不能一致。没有唱和,绳子就软绵绵的;没有唱和,石夯,永远打不起精神……
石磨
一块是天,一块是地。天在上,地在下,天和地拥抱在一起。
围绕一个轴心转动,那力量来自祖祖辈辈,来自父母的大手,也孩子们的大帮小助。
两块石头,像一张嘴,咬合,咀嚼。
喂稻谷,喂玉米,喂黄豆……永远也不能果腹。都吐进盆里、桶里,它为我们嚼碎坚硬,不厌其烦,永不倦怠。
通常是女人手执磨端,一勺一勺喂进它的嘴里;男人手推磨担,保持走路的姿势,原地踏步,一走就是半夜。
单调的推拉,最容易犯困。唱起来吧,那是一种数唱,只有老辈们才会。后生们听了千百遍,还是记不得一句唱词。
它已成为非遗,我想发掘,可为时已晚!
石碾子
我看到的石碾子,比较简单。就是一个光滚,与碾台、碾盘、碾架分离;一个人出来干活,很像农村的单身,孤零零的,蹲在墙边,或者晒场的一角。
麦子熟了,它便派上用场。整天跟在牛屁股后面,在麦场上转来转去。骄阳晒得浑身发烫,可它不怕热,从不偷懒,跑得比谁都欢。
它喜欢与麦子说话,骨碌骨碌,讲个没完。喜欢压在麦秸上的感觉,又松又软。喜欢麦子的香气,沾满一身,舍不得拂拭。
而赶石碾子的人,也是一个单身,头发苍白,腰背微驼。也许他们能心心相印,默契的程度,无人能及。
每年碾麦子的活,都交给他。石碾子骨碌骨碌,他骨碌骨碌,像一对知己唠嗑……
碓窝
一张嘴,在屋檐下,餐风饮露。
一只眼,目中无人,遥对白云苍狗和人世过客。
从不唤石臼,只喊碓窝子,方言使然。曾以为是成双成对的“对”,一只在老屋门右边,一只下落不明。这么想着,我的屁股已落到它的头上。
光溜溜的,沁凉凉的。知了狂噪的夏天,正合我的心意。
等它一肚子雨水时,我正巧从野外捉回几条鲫鱼,养在里面,看鱼游来游去,尾鳍拨动满天乌云。
直到用它舂辣椒,用它舂饼喂耕牛,我才知晓它是碓窝。翻查《新华字典》,好不容易找到它的姓氏。
腊月,用它舂糍粑,一大群劳力围着它转;木杵起起落落,海阔天空,谈笑风生。恍惚中,我似乎看见了年不断走近的踪影。
还有一句歇后语:“顶着碓窝唱戏。”谜底说了一千遍,直到我走出村庄多年,有了类似的经历,才体味出此语的形象和深刻。
作者:潘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