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在重重叠叠的大山深处,偏僻得让人惊讶。不过,小时候我却从不以为我的家乡是一处穷乡僻壤。
春的脚步静悄悄气息却浓,阳春三月,抓把空气都可以拧出水来,满岭头山花烂漫,飘香一阵紧似一阵,就像谁在山坡那头打烂了一瓶香水。山下则又满眼绿野,蒲公英的嫩叶尖上几滴露珠,随意折射着早晨太阳的光芒;野蕨菜憋着劲疯长,把供给它水分的小溪遮盖得严严实实;高低错落大小梯田里人们牵牛荷锄,满地青秧直如一幅织锦。所有这些,分明预示着又一个丰年。
早晚有些许凉意,一只被人吆喝着干了半天苦活的老水牛,早就酷热难耐,连蹿带跳扑向小溪,浸入不大的小水潭,只露出个牛鼻子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小孩子顶着烈日,吆喝着一群土狗,人声和着狗吠一浪高过一浪,正驱赶拖着长长尾巴的“白尾狗”。那时候我们没有一个人认识得,那家伙的真名叫黄鼠狼。
人上了年纪往往连最近的事也记不住,却常常忘不了儿时的记忆。
清明时节,“大红花山”不经意间添了一丝鹅黄,接着变得翠绿,到长满了火红火红的杜鹃花。也不管是否有人欣赏,它依然灿烂,把那一片天地都映得红彤彤的。
孩子们喜欢漫山红遍,不需要相约,他们欢欣雀跃着一窝蜂似地朝大红花山顶跑,小身影在花海中若隐若现。有人把鼻子凑近花蕊,准备评价花香的程度;有人把开得正旺的花折了一束,先揽在怀中,又拿起放在眼前旋转,是什么意思,没有人去猜测;有人掐下一朵,连花带瓣放入嘴里咀嚼着,感觉酸酸的甜甜的,于是知道映山红花也可以吃。
小时候并不知这叫杜鹃花,老辈人没说,我们便不知道。看花开得火红火红,就把它叫做大红花了。后来因为一部电影《闪闪的红星》,里面一首歌叫《映山红》,我们又叫它映山红。
最初以为只有我们的大红花山才长杜鹃,后来见了城里不少公园甚至居民小区,花圃里都种上了杜鹃,而且有粉红、青紫、雪白,也许还不止这些颜色,品种不少,才知道大红花山上的映山红,只是杜鹃花其中的一个品种。
看过城里人工种植的杜鹃,无论哪个品种,无不经过修剪,把它原先凌空傲立、顽强挺拔的性格硬生生扼杀掉。本可以自由自在生长的杜鹃,被人为地控成小矮子窝在花圃里,长得像佝偻的老者,花开得不依期,也开得一塌糊涂,连落瓣也不得自由。
记得有个来走亲的山外人,挖过几棵映山红回去种,挖的时候,刨开山上瘦脊浅薄的土层,底下都是乱石,那根竟直长到乱石底下很深,只好从半路把根弄断了带回去,结果一棵也没种得活。
大红花山像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乱石底下都是松散沙质土,山上连一棵高大的树木也不长,连野草也不茂盛。不知道最初的映山红是怎么来到大红花山上,我只知道现在,这山上的映山红,它无论夹杂长在山脚下还是半坡的荆棘野草丛中,也无论它长在悬崖之上还是石缝中间,无论严寒酷暑,也无论阴晴雨雪,它都毫不在乎。粗壮的枝桠总是顽强地迎风而长,总是合着春的步伐,积蓄着所有的能量,为了一年一度的绽放。
离开家乡许久了,我时时想起家乡大红花山上的映山红。因它扎根于乱石堆上,开也悄然,谢也悄然;因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有着随遇而安适应自然又努力活得潇洒的品格。
作者:任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