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气清,层林尽染。重阳,萧飒之外也斑斓,一幅秋声秋色的秋山水。此时,草木已被秋风灌醉,秋意还在不断洇染。秋风过处,像墨水滴在宣纸,洇开,洇开,一直洇得满坡红紫烂漫。
年轻的人儿走在重阳,抓起一把透明的风,自己也被撩醉了。连那不起眼的野菊花,也可爱天真。有的莹莹黄,有的幽幽蓝。菊香飘浮起来,是金黄的;沉降下去,是幽蓝的。风一摇,香得惊天动地。
山涧的溪流在谷底躺着,干净透明如融化的水晶从石罅间泄出;峰上的瀑布在山前挂着,激流湍急如奔越的青春奋不顾身。年轻的岁月,看山是山,见水是水,看重阳,就是一幅绚烂的秋山水。初初打开的人生,沸腾的热血把重阳熏得有了朝气。
中年的眼睛里,重阳,是一道盛极始衰的分界线。
重阳重阳,日月并阳。重阳节,算得“极阳”之日。这是季节的最亮一闪;之后,光阴如抛物线慢慢沉坠,走向阴盛阳衰的寒冬季节。
中年的生活亦是如此,人生已至半途,生命的能量已攀至最高峰。回望来路,打拼过,奋进过,也踟蹰观望过。曾做扑炉蛾,惹火焚身;也做过撞窗纸的蝇,一心奔赴光明。如今,该收获的收获了,该丢掉的丢掉了;丢掉一些,得到一些。孰得孰失,或者干脆狠一些从零开始,接着前行。
重阳过后,紧接着是霜降的断喝。中年后,身心也会进入秋天。重阳,是年度分界线;而中年是人生分界线。如同生命里程一次回眸停顿,攀登路上一座驻足山亭。是成长,还是停滞?是下滑,还是上升?
看看中年东坡的重阳节吧。1080年,43岁的苏东坡遭受了人生的重大变故。他被贬流放黄州,坠入人生低谷;到了贬所,生活无着,他只好带领一家老小开荒种地。这种境遇中,他没有沉沦自弃,而是不断地读书、思索,反省自己。他在深刻的剖析中,抚平了激情与傲气,驱散了“乌台诗案”的瘴气与阴云。他变得通透了,心境恰似重阳,流水沉静、霜天万里。
重阳节那天,他与友人登高饮酒,乘兴吟词一首,词中道:“尘世难逢开口笑,年少,菊花须插满头归。”厄运袭来,霜风摧残,但脸上依然有微笑,心头依然有热情,鬓边依然簪菊过重阳,这是多么好的心态!
那菊花满头的中年烂漫,正如拈花一笑的佛陀澄明啊。
及至老年,又不同于中年:晚霞漫天,重阳是一轮渐渐回拢的团圆月。
人生长亭短亭,几度秋凉。有人漫长一辈子经风历雨,但生活和世界于他,就像冷水泡石头,没有任何感触和作用。有人则如秋风菊花,露染重阳,生命时时有色彩、有香味。
老年人的重阳,应是秋月一轮,渐渐向圆,闲闲地,向人间挥洒辉光。人生已历山长水远,老年,就是一种境界,通透,圆熟,回归天真。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人的一生,暗合大自然的四季节拍。重阳的短暂绚烂以后,万物撇去浮华,呈现简单的本相。这一生,这一年,不是没有花朵,是收起来了,不是没有青葱,是藏起来了。从蓓蕾,到盛开,到委顿,到凋谢,一切遵循上苍的安排。接下来,天气越来越冷,时光越来越快。没什么要紧,它不过是一个贴心提醒:要松弛下来,要懂得舍弃,要老有所为、老有不为,要适可而止。
重阳节,引领我们超越光阴,抱持诗意情怀,回归朴素天真,去安享时光,颐养天年。
这时节,是天心月圆,亦是菊香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