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房间有一扇窗正对着江边的小渡头。我总喜欢站在窗边静静观望。
有雾的时候,整个渡头一片朦胧,仿佛笼罩在一层轻纱里,静谧,神秘。水波轻轻拍打着渡头的石阶,像是蒙了面纱的印度少女,妩媚浅笑,恬静却又微透点野性。河面上的船只像一片片荷花瓣泡在蒸汽腾腾的浴盆里,若隐若现,只听得船开动时马达的启动声,夹杂着船家粗犷的歌声,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船家少女蹲在船头洗衣低吟,如梦似幻,几疑是浣纱的西施。一切让人如入仙境。
下雨的时候,过渡的乘客挤在小小的候渡亭里热情交谈,家长里短,欢笑声和着清脆的雨声,格外温馨。雨水沿着渡头的石阶跳进河里,像玩累了的顽童投进母亲的怀里。勤劳的渔民披了雨衣冒雨起网。背上绑了绳子和葫芦的渔家小孩从窗口伸出小手去接那冰凉的雨水,不时伸出舌尖去品尝雨水的清甜。他们的父母一边忙着打捞顺流而下的枯树枝,一边叮嘱他们别淋着了。
深夜,四下寂静,只有岸边的小虫在鸣叫。渡头边的渔船上,渔民的狗偶尔对夜行者吼叫几声,更添了夜的宁静。渡头的塔灯仰视着头顶的皓月,渡头周围铺上了一层象牙白。灯塔、星月、流萤,在河水倒映里争相闪耀。船上渔妇柔声哄着梦呓的孩子。微风轻轻抚着渡头,白天的喧嚣,此刻又变得静谧美好。
黎明,鸡啼一遍。勤起的渔民已生起了火开始做早饭,安鱼饵,准备一天的工作了。渔妇背着未醒的孩子,解开连着渡头铁环的绳索,与丈夫一起摇着船慢慢离开了渡头。月亮、星星渐渐退去,剩下塔灯独自照亮渡头。船上,阵阵的早饭香随着炊烟飘散开。馋嘴的狗汪汪叫起来。于是,渡头也惺忪醒来。
人事匆匆二十载。这二十年里,我离乡别井,求学、工作、结婚、生子,辗转奔波,早已把他乡作故乡。世事纷争,人情淡薄让我一度觉得这人世间不甚美好。每次回到故乡,我都会到渡头静坐片刻。交通的便利让它日渐沉寂,我曾在它的静默中唏嘘叹息。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发觉得它的孤独是可贵的。耐得住,便就守得住。
在故乡静默的小渡头,我找到了最初的自己。我回头看着它,它向前看着我,我们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