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新房子,开始装修。贴瓷砖时,工人要我给他们找几件旧衣服,用来拭擦瓷砖。回家打开衣柜,在一堆旧衣服中,最终挑了几条裙子。拿给工人用时,心里隐隐有点不舍。
对于旧物,我似乎总有点眷恋,不忍舍弃。念师范时买的寻呼机,刚参加工作用的小灵通,甚至小时候的包书纸,信封上的小邮票,旧书桌的抽屉钥匙……都好好放着,像珍藏某样贵重之物。尽管,那些零碎的小物件价值早已微乎其微。
家里放着多少旧物呢?我一时也说不上来。书柜底层左边的那一格,我用来存放念书时买的各种磁带,有当年的流行歌曲,有英语课文,也有我练普通话的朗诵资料,一盒叠着一盒,积成厚厚的一堆,挤满整个格子。儿子还小时,有点贪玩,总趁我不注意,偷偷溜到书房,拿出几盒,快速把里面的胶带扯出来,用手指绕了一圈又一圈,再用力扯断。等我发现,他像没事一样,朝我扮个鬼脸,拍拍屁股转身走人,弄得我既惋惜又懊恼且无可奈何。
衣柜呢,也不全是挂平时穿的衣服。那些自己舍不得丢弃、又早已过时的衣裳,我把它们叠好,全放在衣柜顶层。每年下来,总要放上几件,五扇门的衣柜,顶层的空间有不少,可也早到了密不透风、不堪重负的地步。平常日子,没时间没闲情理会,唯有到了年末,家家户户大扫除时,才随大流,也跟着把屋里屋外洗刷一番,这其间,包括把旧衣服拿出来,晾晒晾晒,之后,重新叠好放回去。这整理的过程,常是对往事回忆的过程。比如叠起那套黑色的旧西装,会想起十多年前它陪伴我的时光。那时的它,是刚当老师没多久的我的制服。黑西装式样保守呆板,女性穿上它,丝毫凸显不出身材曲线。秋冬时节,每个在校的周一早晨,全校师生升国旗时,我们都要穿上它。一穿上它,老师的威严就显摆出来了。当然,显示老师特成熟的一面也跟着流露了出来。有同事见我穿了这西装,一副老成的样,马上笑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呀!你穿上这西装,都像资深老教授了!我听了,哭笑不得。对这西装,也就没有多大好感。除了周一必须穿它,其他日子,它都呆在我的柜角里。早些年,我离开了教师队伍,它便彻底成了旧物。夫君建议我把它放到小区里的“旧衣回收点”,可我打心底不想把它丢弃。个中原因,自己说也不清楚。
除了这西装,大部分旧物最初出现的样子,总让我欢喜。比如那支闪亮的蓝钢笔。
小学三年级,我参加县里举行的数学竞赛,获了一等奖,奖品是一本字贴和这支钢笔。钢笔一领回,几乎点亮了全班农村娃的眼。他们齐齐围上来,这个瞧瞧,那个摸摸,如此折腾了一天的后果是我再也不想把心爱的钢笔带到学校去,被人“虎视耽耽”。钢笔放在家里,我安心多了。偶尔也用来写写功课,更多的时候是把它放在笔盒里,舍不得用,久而久之,它也成了我书桌上的一道摆设。
记忆中,曾有一件无意丢掉的旧物,让我黯然许久,那是外婆给我的一枚银戒指,也是外婆给我的唯一物件。
我五岁前,外婆一人住在农村。母亲常说,几姐妹中,就我能得到外婆的格外照顾。因我在两三岁时,患了肺炎,吃药打针总不见好,白天夜里常咳个不停,母亲为这操碎了心。外婆知道了,每天掏点钱,跟乡下那些捕鸟人买翠鸟,炖好汤后,步行到我村,拿来给我喝。等我饮完,她拿过汤盅,又急急赶回去。为了每天能买到鲜活的翠鸟,外婆常要提前付定金预定。外婆当时没有任何收入,也没有什么积蓄,以致母亲后来常跟我嘀咕:也不知道你外婆当时哪来的钱买那么多的翠鸟。喝了二十来天的炖汤,我的咳嗽终于好了,外婆也不用再跑来跑去。没几年,在市人民医院工作的姨妈把外婆接到了城里,那以后,很少见到外婆。我上初二那年,外婆终于从姨妈家回来,住到了镇上的舅舅家。舅舅家离我念书的中学只隔两条大街,我课后有空,常去看外婆。每次刚走到舅舅家的巷口,就发现外婆已在门口不停朝巷口张望。一等我走近,她就咧开嘴,露出满口假牙,笑着说:“快进来,我煮了你爱吃的菜!”
那次,外婆叫我去她房间,我刚进去,她便拿出一个银戒指,套在我中指上,左看右看,说,刚合适,这戒指就给你了,外婆留着也没用。当时的我怎么也不肯要,觉得一个中学生戴个戒指,简直是丑得要命,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我定了娃娃亲呢!外婆听我这一说,笑得看不见眼睛:“谁让你上学戴着呀!你可以放家里嘛!又不碍你地方。”说完,硬是塞给了我。我那时也不知道这戒指是外婆结婚时唯一的首饰,拿回家后,随手把它放在我的一个零钱储蓄罐里。过了一年,我去念师范,也不知哪个亲戚的小孩来我家,进了我房间,把我的储蓄罐拿了去。当时大家都没在意,到我放假回家才发现,罐子已无从寻起。戒指丢了没多久,外婆就因病离开了人世,我这才想起冥冥中的果与因,想起外婆生前对我的种种好,鼻子一酸,双眼渐渐迷蒙。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回首过去,时光宛如一捧流沙,从指缝间轻轻滑过,悄然无痕。唯有旧物的存在,让已逝的年岁有了丝丝踪迹可寻。
姑且,我就把这一点当作我留恋旧物的理由吧。
作者:茹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