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红土山丘,非常适宜黄花菜的生长。一块块金黄的黄花菜地从山脚伸展到山顶,从一座山岭翻越到另一座山岭,从一个村庄绵延到另一个村庄,站在山顶眺望,连绵不绝的山岭间布满金黄的黄花菜,就像是青绿的绸缎上点缀着一块块黄色的方形图案,在烈日的映照下,煞是耀眼。
故园的黄花菜,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存在。黄花菜,顾名思义,既是花也是菜,花蕾绽开便是花,可作观赏,如没有绽开,将花蕾及时采摘、加工,便是可食用的菜。黄花菜亦称金针菜,学名萱草,古名忘忧,属百合科萱草多年生草本植物,有史记载,黄花菜在我国已经有2400多年的种植史,尤其是我们县境内的黄花菜种植历史悠久。
之所以对黄花菜心生万般无奈的爱,因为它是我们家的经济支柱,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三兄弟都要读书,而每年的学费都是父母的一块心病。当时,父母还没出去务工,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有两样:一栏猪仔和几亩地黄花菜。
每年端午一过,直至大暑前后,是一年中最酷热的时节,也正是故乡采摘黄花菜的繁忙时期。时值伏天,高温炙烤,大地滚烫,正是黄花菜高产的时候,恰恰又碰上“双抢”农忙时节,每天中午,我们从稻田里爬上来,就要急急忙忙地背着背篓去黄花地里采摘黄花,黄花菜属于花类植物,生长迅猛,正午是它最饱满的时候,必须顶着烈日及时采摘。太早,花蕾还没长成,花茎太小;晚了,花蕾就会绽开。花一旦散开就没什么用了。
新鲜黄花采摘回来以后,还要及时加工,不然也会开花变质腐烂。母亲用笼筛装好,放入那口煮潲用的大锅,掌控火候,蒸煮一定时间,便一笼一笼地端出来,或置于竹篾簸箕之上,或撒于晒谷场上,烈日下暴晒几日便可贮藏了,如此往复,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摘黄花,收早稻,种晚稻……说是“三抢”一点也不过分。这样的日子至少要持续五十天,与时间赛跑,直至立秋前后,我们方能歇息一口气。儿时的暑假,基本就是在这样的“三抢”农活中度过,我这一身黝黑的肤色应该就拜当年所赐,这是土地与阳光赐予我的。
摘完黄花,便是收玉米,接着又是种萝卜,年底又是种油菜,在父母亲的双手下,家里的土地从来就没有停歇过,一茬接着一茬,他们总会把一块土地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这是唐朝诗人孟郊的诗句,仆仆千里,慈母盼儿归。细数下来,我离开故乡差不多十五年了,也有二十多年没有下地摘过黄花菜了。每次暑假里回去探望父母亲,他们挎着背篓翻山越岭、穿过田陇阡陌,从黄花菜地里归来,从炎炎烈日下归来,斗笠下面,一张黝黑的脸,略带疲惫而又写满欣喜,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
父母亲已年过六旬,在我们村子里来说,也算是一位年长者,理应歇息安度晚年了,每次在电话里头不无埋怨地苦苦劝说,爸,不要再下地了,不要再下地了……他答应得好好的,不种地了,明年再也不种地了,可是来年依然故我,还是起早贪黑地侍弄他的庄稼和黄花菜地,不舍昼夜。
我时常在想,父母亲这一代人是从饥荒年代走过来的,土地是根本,粮食是生命,这一辈子是离不开土地了,就像屋后那棵老枣树一样,树干虽已皲裂,但根却已深深地扎进这片土地,他们把自己种在了故乡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