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露珠滚动于草叶上,晨光熹微里,一位老人正埋头在地里摘黄花。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一朵朵鲜艳明媚的黄花含苞带露,摇曳在晨风里。
那时,我还小。四面环山的村庄里,种植着大片大片的黄花,村里人家家户户以种植黄花为生。
黄花的花期很短,一般正午绽放,次日即凋谢。清晨是最动人的时刻,那一株株娉娉婷婷的黄花,叶似兰草,花如蛱蝶,摇曳生姿。
在采摘黄花的季节里,爷爷是最忙的。爷爷说,采摘黄花的时机非常重要,须在花蕾含苞欲放时摘下来,一旦花苞绽放,品质就不佳了。所以每到采摘黄花的日子,爷爷会起得特别早。每天早上醒来,一睁开眼看不到爷爷,我就撒开脚丫往黄花地里跑。爷爷正在低头采摘黄花,我挎着小篮子跟在爷爷身后有模有样地学。轻轻用拇指与食指夹住花柄,从花蒂根处轻轻折断,这样采下来的黄花才不会损坏花蕾。心粗手笨的我常常将花蕾扯下一半来,另一半还光秃秃地留在枝头,令人哭笑不得。
采摘黄花得看天时,刚刚采下来的黄花要赶在天气好时赶紧晾晒,一刻也不能耽搁。每日从地里回来,爷爷先将当日采摘的新鲜黄花择理干净,上锅蒸上几分钟,然后取出放在阴凉通风处摊开,第二天太阳一出便拿到屋外晾晒。晾晒黄花是一个辛苦活儿,要在炎炎烈日下反复翻晒。而辛劳的农人们最怕的还不是这个,他们最怕的是碰上连日阴雨。采摘回来的新鲜黄花倘若不能及时晾晒,很快会腐烂变质。
那时,爷爷已年逾古稀,却依然忙碌在黄花地里。这位生性乐观的老农从未抱怨过生活的苦。他常说:“一季黄花半年粮呀!”是呀,相对于种植粮食来说,黄花更像是土地的另一种无私馈赠。在贫瘠的土地上种出一亩亩一丘丘鲜艳的黄花,既令人赏心悦目,更有着很高的经济价值。
黄花晾晒干制,就成了一种药食两用的佳品。我最爱吃的是爷爷给我做的黄花肉末汤,先将当季的干黄花用温水泡软,沥干水分备用,再把新鲜五花肉煸炒出油,下入瘦肉,待汤汁滚后,放入黄花菜转小火略煮几分钟。当金色的花朵在沸汤里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舒展开来时,一种奇异的植物清香也扑鼻而来,刺激着我的味蕾。
在朵朵黄花的芬芳里,我渐渐长大,爷爷也日渐老去,却仍不肯放下黄花地里的农活,倘若背上一篮子黄花,那佝偻的腰身快要与地面垂直。
我离开家的那一天,爷爷送我到村口,车开出去很远很远,爷爷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目送着我离去。回过头来,我摸了摸行囊,里面鼓鼓囊囊的,有一包爷爷新收的黄花菜。那温软的黄,仿佛还带着阳光的暖意。
多年以后,我才从书上得知,黄花,又名萱草、忘忧草。唐代诗人孟郊有诗云:“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合上书卷,我恍惚望见了家乡那漫山遍野的黄花,望见了倚门而望的老祖父。萱草青,黄花黄,那一朵朵摇曳在晨露中的黄花,牵系的是一个游子离家千里万里也割舍不断的乡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