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城郊的母亲为了翻修老屋和供我们几个孩子上学,农忙之余做起生意来,用她瘦弱的肩膀挑起满筐水果沿路叫卖。而我,她最小的儿子,为了等待母亲平安归来,晚上躺在床上亮起灯,只为“照亮妈妈回家”。转眼,母亲终究老了。
衰老后的母亲,日渐消瘦,全身酸痛,走路颤颤巍巍,她生怕摔倒,怕摔倒后再也不起。
为了减轻母亲的疼痛,每天晚上,我会驱车前往母亲住所帮她按摩。那段时间,亦是我心情最为灰暗的时光。家庭锁碎事,工作烦心事,加之在原先单位又因某事被追责,让我倍感人生的孤独。帮母亲按摩,从头到脚,或推或揉,母亲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我问母亲:“力气重吗?”母亲摇摇头。 我接着问:“按得怎么样?”母亲满意地答道:“舒服。”我再问:“谁对你最好?”母亲不假思索地说:“家里每个人都对我好,当然,要说谁最好,当然是我最小的儿子啦。”
多么智慧的母亲!我当即给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母亲抱着我,仍然是一脸微笑。 这拥抱和微笑,瞬间把我融化。此时,什么名利得失,什么繁华热闹,在母亲的天地里,一切化为乌有。
有段时间,母亲双手颤抖,端碗无力,父亲便精心喂饭。每餐不到半碗,眼看一天天消瘦,父亲心疼地变着花样做各种美食,然而母亲不领情,饭不加量,肉不进餐,有次父亲硬往母亲嘴里塞肉,母亲吐出来,生气地说:“你还添饭加肉,我就扔地上不吃!”父亲看着孩子样的母亲,默默地走开。
我知道,是母亲嘴“谗”了,她谗的不是米饭和肉,而是她想吃的零食和水果。她原来不吃零食,是长期服用的各类药,让她心慌。我把她最爱吃的灯心糕、芝麻饼干、苹果、香蕉、水蜜桃买来,母亲眼睛发光,一把拿起,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那种陶醉和满足,让我鼻子发酸,眼泪差点下来。那些水果,可是当年母亲摆摊时的货物,它们承载着母亲的希望,也撑起了我们整个家的未来。哪怕母亲渴了,累了,也舍不得吃上一个。
去年,母亲因心衰住院,我和兄长轮流陪护。邻床的病友,晚上鼾声如雷,搅得我们无法入眠。我善意提醒,病友连声致歉,可是第二晚如故,我跟母亲商量换房,母亲制止了我,诙谐地说:“总不能让人家鼻子里插葱、嘴巴上贴胶布睡吧?天要下雨,人要打鼾,就当是排遣医院里的寂寞了。”母亲睡不着,让我陪她聊天。聊着聊着,母亲竟然也酣然入梦了。梦中的母亲,脸色略显苍白,但神态无比安详。我知道,在母亲的心里,一直住着菩提,一直有一朵洁白的莲花盛开着。
有一晚,寒气袭人,白天工作劳累的我,陪护时竟然早早地睡着了。半夜,恍惚间听到窸窣的声音,我睁眼一看,原来被子掉了,母亲拾起来帮我盖上。母亲腿脚不便,双手无力,吃饭都需人喂,我猜想她一定移步得艰难,捡拾了好久。我嗔怪她,说你怎能独自下床?母亲轻轻地帮我掖好被角,自责地说:“都是我这病拖累了你们。”我宽慰母亲,说古时候的人们痛悔“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母亲活着,子女就要好好赡养;母亲健康快乐地活着,就是儿女最大的幸福。
母亲点点头,一脸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