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炎陵县船形乡新生村,那里地形狭长,两岸层峦叠嶂,峭壁嶙峋,中间一块洼地,斜濑河从洼地中静静穿过。河流水源充足,村民驻坝修圳,将河水引入渠中浇灌田地,两岸田土肥沃,庄稼长得茂盛。
虽然没有大海的波澜壮阔,也没有大江的气势磅礴,但斜濑河却是当地村民的乐园。小时候,常看着男人们上山砍完树,在河里放排,然后停靠在岸边打吆喝休憩,有时还会带上水性好的男孩子在河里游泳,潜入深水区摸鱼。我们女孩子则跟着妈妈们到河边洗衣服,玩沙子,过家家。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河水长期冲击到石壁上,水流洄溯,在董湖垅壁岩下形成淤潭,当地人叫它港龙潭。潭水清幽,深不见底,胆大好事的汉子曾找绳子探深度,结果用了十二根箩绳(一根长约4米)才到达潭底。加之潭边几棵老樟树隐天蔽日,树上常有乌鸦哀鸣,周围杂草丛生,大暑天从潭边经过,都能感觉寒气沁骨,平添了港龙潭的神秘感和恐怖感。每到汛期,洪水倾泻而来,冲倒两岸的柳树,淤泥冲刷稻田菜地,还经历了几次大的改道,真可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不管洪水怎么泛滥,都改变不了港龙潭的位置,相反潭水变得更加幽深。
关于港龙潭,当地还流传了一个故事。董湖垅住着水将军一家。水将军是一名战将,长年在南海镇守海防,丢下年轻貌美的夫人孤住家中。山中一条孽龙霸占了水夫人,水夫人怀胎三年,却未临盆。战争结束,水将军回乡。刚到半路,闻得夫人将要分娩,便提刀策马,赶回家中。刚入家门,正赶上小孽龙出世,水将军怒不可遏,拔刀便砍。结果只砍掉了尾巴,小孽龙便乘洪水漂流而逃。水将军拔腿就追,一直追到江西莲花,小孽龙终因伤势过重被擒住。水将军怕小孽龙长大后危害百姓,于是找来铁链,将其锁在莲花井中,拴在井旁的铁柱子上。小孽龙蛮不服气在井中挣扎,水将军大声斥道:“休再折腾,你要出来,除非铁树开花!”一日晚间,一媳妇到井边洗衣服,提着一盏煤油灯挂在柱子上,灯光回射,惊醒了小孽龙,小孽龙又在井中闹腾。水将军闻讯后将铁柱砍倒,盖住井口。小孽龙终身监禁在井中,不得复出。水将军再回到董湖垅,将孽龙制服,深锁潭底。从此孽龙再不能兴风作浪,危害百姓,整个新生村风调雨顺。后来人们在董湖垅岩壁上建一庙宇,以感怀水将军功德。
因为有了传说的渲染,更增加了港龙潭的神秘色彩。可是,大人是绝不允许我们去港龙潭的,因为潭水太深。我们一群丫头们只能在港龙潭下方的浅水区玩狗刨式游泳。对男生能在港龙潭尽情戏耍好不眼馋,尤其是河里药鱼时,我们只能捡点在河岸翻白肚皮的小鱼,大鱼则潜入港龙潭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水性好的建军、胜干他们,时不时从潭中冒出来,嘴里咬条鱼,腰间还围着一圈柳枝串好的大鱼,然后神气活现地从我们跟前走过,把我们的眼球都要蹦出来。而且还听大人说,男的在水源上头游泳,女的在水源下头,就会怀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人就是这样,越是危险,越觉得神秘,于是越好奇,也就越向往。六岁的一个夏天的下午,燥热难耐,我和姐妹们偷偷来到港龙潭。港龙潭边上的大樟树像一把大伞遮住了毒辣的太阳,加上地势凹邃,河风一吹,阴凉之气沁骨冰心,好不惬意。我们从地里扯一把花生,水里洗净吃完,再在河岸边翻石块捉石斑鱼、螃蟹。等石斑鱼、螃蟹串满了柳条,姐妹们就开始躺在沙堆上轮着编神鬼故事。那时电视里正播放《聊斋志异》,我常被里面鬼怪狰狞的面孔吓得不敢睁眼。那次轮姐姐讲,她讲到一淹死的女鬼披头散发从水里钻出来……伙伴们都听得入了神,不由得吹起诡异的口哨,我一害怕,滑入潭中。大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吓得魂不守舍的我从潭里拉出来。从那天开始,我天天晚上哭闹,搅得全家睡不得觉。妈妈没招了,只得求助金家爷爷。金家爷爷掐指一算,叫奶奶妈妈傍晚拿个捞饭的竹篓上面盖块黑布,到港龙潭“捞魂”,然后焚上香,再把黑布包好竹篓回到家,盖在我头上,嘴里喊着:“崽呃!回来哟!”奇妙的是此时一只蜘蛛爬到我头上,金家爷爷说:“魂回来了!”那晚,我真的妥帖帖地睡实了。
如今,斜濑河在经历了几次改道后,已不再冲击岩壁,而是顺势而下。再加上炎汝高速从新生经过,政府对河道进行整修,河水不再流经港龙潭,潭身也被泥石填满。勤劳的新生人在潭边垦土种菜,种果树,政府还在旁边建起了学校、医院、安置房,如今的港龙潭不再阴森恐怖,而是山清水秀、瓜果飘香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