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上大学时,母亲已快六十了。家里的开销靠父亲一人的工资,经济并不很宽裕。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母亲很高兴。她从箱子的底部拿出用纸层层包裹的一点余钱,给我准备被褥。
在商店里,她满脸含笑,挨个柜台挑选,挨块布用手摸。半日时光过去,母亲依然在挑选。那块滑溜溜、亮闪闪的红底黄花的缎子被面,出现在眼前时,她的眼睛亮了。当她粗糙的手划过被面,耳边响起“噌噌”的声音,仿佛底子防滑的鞋走过光滑的水泥地时,她笑了。她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被面。之后她又扯了一块白色的细洋布做里子,还买了五斤新棉花做套子。
那天中午,母亲左腋夹着被面与里子,右手提着包棉花的包袱,走出商店。日头热情洋溢地照耀在她的脸上,她稀疏的头发,已银光初现。她胖胖的脸微微泛红,鼻翼两侧的几粒雀斑,在阳光下激动地跳跃着。她额上的细纹,在汗水陪伴下,紧密排列在一起。跟在她身后的我,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有阳光的和暖、有略带香汗的体香、有母亲的慈爱,更有望女成凤的喜悦与自豪。
开始缝被子了,母亲把一张席子铺在院子中央的大树下。她拿过刷子把干净的席子扫了又扫,把清洗过的白色里子铺展开,拽了又拽。然后把弹过的棉花,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拿出来,一层层均匀地铺在里子上。铺完棉花,母亲喊过在旁边观看的父亲,让他帮着把被面拽平放在棉花上。第一次放上去后,母亲发现放的有些斜,就又重新拿起来。被面被拿起,带起了一些棉絮,母亲把棉絮拿下来,重新整理再放匀。为防止把被面放斜,母亲和父亲再放时,让我在旁边看着。
在我和父母的共同努力下,被面终于放正了。母亲长舒一口气,在席子边坐下来。她拿起缝被子的大针,找到白色的粗线团的一头,用嘴抿抿让它变细一些,然后举起针头往过穿。第一次线头没有塞过去,没成功。第二次看着线头过去了,母亲拿手从另一头去拽时,线头滑脱,又没成功。如此反复了好几次,线才穿成功。此时,我发现母亲的额头已是细汗层层。
穿针成功后,缝被子的大工程来了。母亲一条腿蜷着,一条腿伸着。她把被子的四个角窝好,拿起大针,引起来。引了两针,母亲发现针有些钝,她拿起针,在发际边摩擦了几下,重新缝起被角来。缝好被角,被子中间厚,很难缝。母亲拿起针头穿到被子里,用顶针顶在针屁股处,用力往过推。等到出针的那头看见针的三分之二了,母亲又用手去拽针头。一番努力,被子竖着出现了一行排列整齐、均匀的白线行阵。被面那头白线几乎看不见,被里那头白线稍长一些。缝完第一行,母亲仔细看了看针脚大小,觉得还比较满意,就又用手量第二行的宽度,她左手按被,右手去丈量。她把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伸成九十度,一扎距离刚刚好,就又开始第二行的缝制了。
日头渐渐西行,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母亲的脸上。母亲的脸已变成了赤红色,汗水滴滴成串,挂在她脸上,将滴未滴时,母亲立马拿起腿边的毛巾把它抹掉。抹掉汗水,她又仔细地把被子抚平,重新缝起来。
等到被子缝好时,日头已疲倦地挂在树梢。母亲揉揉腰,捶捶发麻的腿,踉跄着站起来后,把被子晾到院里的长绳上。夕阳的余晖洒在被子上,整个院子笼罩在一片红红火火、鲜鲜亮亮。母亲抬起她那被汗水浸泡过又红又白的脸,满脸是笑地望着天说:“希望明天天更好,再把被子晒晒,我娃到学校盖上就更暖和了。”晚风拂过,爱意入心。我隔着被子,抱住了母亲。一床棉被,让我感受到了万般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