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季太过漫长,将近1个月了,天空好像还不打算关笼头,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后,又是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几日,又是一场黑天黑地的瓢泼大雨。已到6月中旬,株洲人依然生活在烟雨潮湿里。
饭桌上,妈妈一再叮嘱姐夫,等下走时要摘些李子带走。可饭后,微雨一直没完没了地下着,姐夫欲开车溜走,妈却从灶屋冲出来喊着:“摘些李子走啊。”一向较顺从的姐夫只好下车,吩咐我提着篮子跟他走。
长期被雨水冲洗,长在山坳里的李子树,这个时节美不胜收啊,碧绿的小叶子,密密层层;鲜嫩的青李子,密密匝匝;熟透的红李子,点缀其中。仰起头来咬一个已清洗得透亮透亮的红李子,微微酸,微微甜,饱满的肉汁吞下去,唇齿长久地留下余香。
高高挂在那枝头上的,即使深红如血,姐夫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只能沿着四周摘较低树枝上的李子。还只摘两三斤时,眼看姐夫欲离开了,妈妈走过来了,喊:“多摘些,多摘些。”并急切地拿起长竹竿一阵扑,“哗啦啦”,满树的红李子、青李子震落下来。本来整个树下就铺满了因成熟、被鸟吃、风雨袭击而自然掉落下来的坏李子,经妈妈这一扑,更是撒落了一大层,我一边从中拾捡刚扑下来的、新鲜的李子,一边埋怨妈:“不要这么用力扑,留着慢慢吃啊。”可妈却说:“没人吃,你姐夫多带些走好。留着这烂也可惜了。”
傍晚我去叔叔家、邻居家走走时,看到家家户户都有一树或多树李子,特别有一哥哥家,前坪中四大树满满的李子,整个林子里地上都铺着厚厚的李子,散发着混着淡淡酒香的腐烂味。
“没人吃”确实是村庄的真实现象。我们这个拥有300多人口的小村庄,如今常住人口不足30人,且都是些花甲以上的老人。傍晚,我围着村庄散步,仅仅只遇到大叔叔和婶婶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和一个刚过花甲的邻家哥哥。在车来车往、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久了,偶尔回到静谧安详的田园栖居,有诗情画意,也有孤清落寞。可小时候,这块地儿热闹得很。
那时,我们家坪里的四棵大小不一的梨子树,大叔叔家后山上的一棵枝干粗壮且散得很开的桃子树,小叔叔家猪圈屋的后面,一棵很高大的李子树,邻居奶奶家的十几棵橘子树,每年初春开满了细细碎碎的小白花、鲜艳娇嫩的粉红花,夏天、秋天挂着累累的果实,都是我们这个村五六十个小朋友欢喜的、惦记的。王十万属丘陵地貌,一展平阳,附近的村庄几乎鲜有果木树,所以欢喜、惦记的还远不止我们这个村庄的,连各家散落在外的亲戚家小朋友。
有一年,小婶婶娘家的侄子们来我们这了,不巧的是小婶婶一家都出门了。小孩子们看到满树挂着青涩的李子,就攀着树枝摘起来。而近在咫尺的我们也一窝蜂,全赶了过去。有从地上拾着砖头、石头打的,有搬来晒衣竹竿、柴棍扑的,有爬到小小枝杈上摘的,有在地上拾的,不到半个小时,满满一树的青李子被我们瓜分了。
当小婶婶一回家,看到了已糟蹋得枝残叶败的李子树,很是伤心,站在树旁大骂着:“哪些好吃鬼,李子还未熟,就全偷了。”因为太过伤心还骂了些很难听的话,譬如:“该千刀万剐的”“有人生没人教的”,然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就坐在家门槛上,每一句咒骂听得真真切切,每一声哭泣也听得真真切切。几次都想走过去承认是我们做的坏事,可终究不敢。之后,我惶惶恐恐,有几个月都不敢去小婶婶家。
那个年代,所有的物品都稀缺。我们家的四树梨子,尽管我们姐弟们十双眼睛从春开花,盼望到夏结果,盼望到秋成熟,也只能趁妈不在家时,偷偷摘一个将熟未熟的切开来分着吃,因为梨子真正成熟后,妈是要挑到朱亭集市上卖,以换些买油、盐的钱回。而比我们家更贫穷的小婶婶家,李子更不会让孩子们随意吃,而是等到端午节,李子成熟时挑到河边看龙舟赛时售出的。而我们却在李子未成熟时就全部给她家撸了,而且连树枝都被我们糟蹋得不成样,小婶婶该多么心疼、心痛啊。
如今,看到这满地的李子,如同每次看到满山遍野的硬棍子柴一样,觉得好可惜啊!但透亮透亮的红李子没有人吃,粗壮干爽的树桩没人家烧,却是因为绝大部分年轻人到城市里谋求好生活了,是因为现在琳琅满目、更新换代的物品早已满足了人们的需求了。
作者:周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