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夏夜,印象最深的是看电影。少时的坝坝电影(露天电影),是乡村里的盛会。十天半月,甚至更久的一场电影,催化剂似的,将沉寂的乡村搅得如发酵的面团,蜂窝四起,甜香飘溢。
村庄难得热闹一回。只要有电影上映,家家喧腾,人人喜庆,过节一样。年轻男女,有些还会把自己收拾干净,漂漂亮亮地看电影去。尽管黑咕隆咚,指不定什么时候一睃眼一碰头,就擦出了一点儿小火花。几次电影看下来,有人因此结下一段良缘,成就一段佳话。
放映的器材,一般是用箩筐挑来的。轮到哪个村放电影,队上就派人去上一个放映点搬器材。这样的事务,没有谁会推辞,被叫到的人满心欢喜,路远也不怕,天热也不怕。挑放映机的一进村,早有孩子欢叫着跑过去,东瞧瞧西看看。“只许看,不许摸!”“不要乱动,搞坏了晚上大家都看不成!”这些话很有威力,再调皮捣蛋的孩子,也不敢擅自乱动放映机。在孩子的眼里,这机器是神圣的,摆弄这机器的人是神圣的,甚至连挑来放映器材的人也增添了几分神圣感。
放映场地的选择也是有些讲究的,一般选择村中心的小学校或者办公房,有些时候也选择人家较集中的大院子。三合院,四合院,几户人家聚族而居,院子宽敞,主人热情利索。放映员一来,不用开口,早有青壮年跃跃欲试,搬桌子,搭板凳,挂银幕,大家七手八脚,一会儿就布置妥帖。香烟敬上,茶水斟上,闲天扯上,说话声,嬉笑声,小孩子撵来撵去,整个院子里热气腾腾。
这一天,炊烟早早地在村子里升腾,秸秆燃烧的气息,面条混合豆瓣酱辣子油的味道在村子里窜来窜去。当夜幕降临,四面八方的人群陆陆续续聚集于此。没有华丽的设施,没有舒适的座椅,没有爆米花,一块幕布,一台放映机,一部老电影,一群或坐或蹲或站或倚的人,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坝坝电影场景。放映员坐下来了,胶卷转动起来了,白色的光束打在了幕布上,小飞虫在放射状的光柱里舞蹈,几个变形的脑袋在幕布上晃来晃去。当“某某电影制片厂”的字样金光闪闪地出现在银幕上时,喧闹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红楼梦》《追鱼》《柳毅传书》《冰山上的来客》《柳堡的故事》《永不消逝的电波》……看了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厌。
那时放电影,正片之前一般先放一段宣传教育片,我们一样看得津津有味。还记得一段短片,讲的是夫妻二人好逸恶劳,大过年的,仅有两碗米饭一小碟肉。各自夹了两块后,碟子里仅剩一片薄薄的肉。当两双筷子都伸向那一块小小的肉时,夫妻二人愣住了……往后的日子里,夫妻二人起早贪黑,挥汗如雨,种庄稼,养猪养鸡养鸭。转眼春节又至,桌上摆满了碗碟,盘子里堆着冒尖尖的食物,夫妻二人笑得合不拢嘴。饥饿的胃,记住了那一幕;小小的心,埋下了勤俭的种子。仁义礼智信,大多以这样的方式扎根于村人的心中,朴素而直观地影响着那些靠南瓜和红薯给养的肉身。
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都很匮乏的年代,电影无疑是一道光,驱走颓废与暗沉,撒下温暖和光明。银幕前那短短的一个多小时,成为繁忙劳作单调生活中不可多得的美好记忆。电影放映之后的好一段日子里,银幕上陌生世界的故事,还有银幕下的小插曲、小欢喜,成为人们的精神食粮,总是嚼了又嚼,咂了又咂,津津有味,其乐无穷。茶余饭后,疲累似乎消解了一些,平凡的日子似乎变得滋味悠长了一些。
如今,电视上手机上随时可以看电影,看坝坝电影的日子一去不返。而坝坝电影,曾带来快乐,点燃希望。匆匆岁月,亦如一部光影流转的电影。在生命的长河里,电影永不散场,热爱永不褪色。
作者:王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