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中染黄,疤痕、皴裂、露出地面的根系,在述说着沧桑。秋雨如烟,梧桐树枝枝叶叶一律朝上,一派青春之气。
这两排梧桐树,紧紧追随我两三公里,我打沩水河畔过来,一路向南,梧桐的尽头就是雷锋故居和纪念馆。
两排梧桐树之间的路只有两车道,中间划着双黄线,两排树的外侧各有一条两车道马路,构成这条别具一格的双向六车道主干道。显然,在城市扩张中煞费苦心留住了老树。三十个春秋过去,除了眼前这大道、这高楼、这高架,记忆中那两排梧桐树齐刷刷走进眼里,绿意盎然,就像“雷锋叔叔”称谓一样,叫了整整六十年,最先叫雷锋叔叔的那一代孩子都该被人叫爷爷了,但“雷锋叔叔”依然年轻。
十五六岁,我初离故土,去邻县读中专,这条连接雷锋从出生到十八岁的路,成了我三年求学之路,县际班车载着沉甸甸的乡愁走在路上。行道树就是梧桐树,路不宽,两边的树很是亲昵,隔路顾盼还嫌不够,枝叶慢慢靠拢,生生地在路的上空撑起一道空中隧道,延伸十多公里,始于新绿,终于残叶,演绎着四季更迭的故事。
坐在县际班车,眼神总被窗外风景粘住,那年月说风景,无非就是两排挺拔的梧桐树,春天的雨丝渗不透,夏日的阳光穿不透,甚至冬天的北风都畏畏缩缩。林荫道一头连着家乡,一头连着学校,来来回回,梧桐树自然盛开着乡愁、长满了思念。忽然,车内音乐响起,现在依然记得是《万水千山总是情》曲调,这歌刚念初中那会已听熟。
光阴如同车窗前的梧桐树,迎面扑来又飞奔而去,三年中专很快过去,我回母校当了一名初中老师,或绿或黄的梧桐叶留给了青涩记忆。学校附近是新建的集镇,路两边整齐地栽着梧桐树,谈不上枝繁叶茂,但一来二往,他乡求学的日子又鲜活起来。两处梧桐树,一枝一叶间,一样校园情。初登讲台,十八九岁,稚气未脱,躯不伟岸,于是尽量装出师道尊严。可长期板着脸也不行,行话说得好“亲其师,信其道”,于是,汪国真的诗朗诵、《把根留住》的歌声,还有《万水千山总是情》的口琴声在教室里热闹起来,凭这些,收获了一片“崇拜”的目光。
悠悠湘水情,依依人生梦。十年后告别讲台,铜官到靖港的汽车轮渡,载着我到县城工作,开启了机关新生活。数易单位,远离校园,眼前没有莘莘学子,耳畔再无琅琅书声,红尘万丈,忙忙碌碌,梧桐树、诗朗诵、校园歌、口琴声……都封存在记忆之中,蒙上烟尘几许。
推杯换盏的狂热,无法融化现实的坚硬,反而让日子迷离摇晃。幡然醒悟之后,刺骨的北风之中,开启了常态化跑步模式。或朝或暮,或晨曦或月色,出门自大马路跑向湘江之滨,右转,绕一所中学两圈,原路跑回家,成了生活的一种姿势。跑着跑着,有了惊喜,校园路边挺立着两排梧桐树,郁郁葱葱的。自打有了这个发现,跑起来脚底生风,中专求学之路、回乡教书之路、眼前运动之路,还有三个隔着很远时空距离的校园,都被梧桐树串起来了,记忆的界限、时空的距离,已是若有若无。月夜,跑在学校运动场围墙边,琴声迎面而来,一学生靠着香樟树吹口琴,旋律不太连贯,音准有些偏差,但春天、月色、琴声,说起来都美妙。那一夜,我决定买一支新口琴,重新让日子飘荡琴声。快递很给力,才两三天时间,《万水千山总是情》又响起来了,这琴声跨越了整整二十年,时光在琴声中倒流,仿若四季轮回,亦如梧桐枯荣。
寒露时节,我驱车在雷高公路,悠然前行。这季节本该吟诵“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抖擞的梧桐、蓬勃的都市,却让我默念岁月如歌、梧桐如歌。
作者:王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