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的一场雨,早在来临之前云层便悄悄蒙住了天空,整个世界变得灰蒙蒙,只瞥上一眼,便明了雨将要来了。刹那间,一阵急剧的风冲来,花啊树啊草啊,在疾风催促下远行,随着风无规则地摇摆着,当风起时云翻滚时,家家户户急忙挥舞着比人高出好几倍的木耙子,匆促地将所有的稻谷收进堂屋里,避免猝不及防的秋雨毁了收成。
可人又渴望雨,风追着云,云赶着雨,一场及时的雨,能化解无数土地的疲惫。
是夜,雨从云层中坠下被地面拍裂成无数的细珠,散落又很快消失于夜色里,疏疏落落的雨声,将世俗的喧嚣冲刷褪色许多,只余下零星的几盏昏暗灯光,将身后的影子拉长成了繁复交叠的重影,和树叶一同摇曳在风中。不紧不慢地行在雨中,雨便紧跟在其后,好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即将开口向我倾诉心事,可每每将要开口时却又戛然而止,只剩下淡淡的雨声,静默地陪在身旁。
记得去年秋天,长沙橘子洲头要举办一场烟花盛典。丝丝缕缕的雨似乎对大地的眷念难舍难分,小雨不肯停歇地下了一整天,可即便是连绵不绝的雨,也无法浇灭人们对于烟花盛典的热情,江岸各色的雨衣雨伞连成了一条倔强的彩色江岸线。这一天,所有人都在雨夜静待烟花绽放。
夜雨中的烟花如期而至,用一种自身铸剑的勇气,义无反顾冲入雨中,一朵朵绚烂夺目的烟花仿佛是在天际中炸裂,碎裂的火星子散成一整个宇宙,又在疾风骤雨中坠落,惊起无数的鸟儿飞跃。一幕幕盛大的视觉盛宴,引起人群中一阵阵惊叹,雨在此刻,倒像是人类千万年来无畏生长而冲破的那一道屏障。不论顶着多么凶险的狂风暴雨,依旧奋不顾身地向上攀爬,不言困难几许,不言今夕何夕,只管生长着。
如果世间最后消失的声音,我觉得一定会是雨声,世俗的喧嚣吵闹,人间的烦忧哀愁,被一一反复冲刷洗净,于是整个世界只剩下单调的雨声,轻轻地又重重地吻叩地面。听着夜色中丝丝缕缕的雨声,风雨的催促让园中的花草零落憔悴,人行在其中,千头万绪都被雨引了出来。
麓北山浸雾,桑柳点涟漪,引出的那一幅如泣如诉的山水墨画。在桂林的漓江旁,夜幕下,天地间只剩下了雨声的滴答滴答。浓稠的黑暗包裹让这人与这夜雨都显得十分寂寥,江岸上有一处瀑布,水流落差大,涛声阵阵如雷贯耳,便觉得一整条河如此汹涌澎湃。壮着胆下阶梯,走出了瀑布的范围,才惊觉原来漓江的水是如此的温柔安静,可太多时候,我们站在瀑布前,水声在耳边炸裂,便慌张害怕不敢向前……
不经意地抬头一看,惊呼,远处浓黑的画布上,隐隐约约有着灰调的山山相叠的轮廓,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薄纱,隐隐绰绰,山抹微云,雨韵奏着芭蕉,江面被雨的点滴泛起圈圈圆圆涟漪,惊动一尾游鱼逃远了,几笔淡墨,抹在深黯的天边,是否我也是在这水墨画卷中?画师笔下不经意甩出墨点子,在画卷上几欲分辨不出,默默如雨,淡淡如山。
在雨夜中发现天边的远山居然隐晦地跟在身后,脚下的水陪着我缓缓前行,有一丝微弱的灯光点亮夜晚,这种快乐像是发现了稀世的珍宝就在身边一样惊讶与兴奋,可此时我只能和雨分享,人类的爱恨情仇,可雨并不明白,雨声便是它的回应。
前方不远处有一丝羸弱的光,以为天上星悬挂在江面上,走近看了,原来是一叶小小的竹筏,被主人支成棚子,写的四个大字竹筏烧烤,在无一点的光亮的夜幕里,像个独自行走江湖的大侠,不动声色自成一派。
墨色浓淡描绘秋色,夜雨笼罩下的无数江河与高山,是否也在暗自伤神,为着雨而惆怅彷徨着?此刻江风又开始吹拂,雨下得大了,整个小城更显得寂寞,山依偎着山,雨依偎着雨,寂寥的似乎永远只有人。
原来人类跋涉千年的时光,依旧无法远离对雨的愁怨,是杜甫的“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是李商隐的“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望着潇潇秋雨漫无目的坠落,瓦檐下灯火阑珊,却独自一人无处诉说惆怅。在湘江之畔安卧一隅,一盏烛灯柔和,听着雨声,眠梦于此中。
作者:邹静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