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棕树这植物来,来自一位同事。她假期回老家县城练车考驾照,已是夏天了,她告诉我说,老家驾校的教练为了省油,不开空调,给学员准备了蒲扇扇风取凉。其时,我正在看沈从文的小说《边城》,并看了拍于1984年的同名电影,小说和电影里都屡屡出现角色穿蓑衣的情景。电影里的女主角翠翠,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山腰上摘蘑菇,她掩在草丛中,听到了山脚下背着蓑衣准备出远门的男孩傩送,正在和他的搭档谈论他与翠翠的感情——在那个年代,蓑衣是出门时的防水雨具。制作蒲扇与编织蓑衣的原材料,都是来自于棕树,于是,我便想起那些与棕树有关的往事来。
小时候生活的村子里,河边、田边、山脚、小路旁,都偶或生长有几棵棕树。砍下棕树叶,剪掉长长的叶尾,把叶面修剪成直径三四十厘米的圆形或椭圆形,留下足够手握的长度的叶茎,就是一把蒲扇。不过,这样扇的话,叶面很容易开叉,吃不了力,不用多久就会变成“济公的破扇儿”。于是,找些布裹在修剪好的叶面外围,用线缝好,就变得美观又耐用了。往昔的夏天,农村里的老大爷、老太太手拿一把蒲扇扇凉是常见的情景。晚上躺在奶奶或者妈妈身旁,由她们用蒲扇扇着风儿入睡,是很多乡下小孩都经历过的童年往事。
乡下的蚊子多,棕树叶在驱蚊方面也派上了用场。把棕树叶子撕成细细的长条,仿佛成了一把拂尘——我们直接称为“仙扫”,上床睡觉放下蚊帐前,挥着这把拂尘在蚊帐内乱舞乱扫一通,蚊子要么给驱赶出去了,要么给拍打到或甩死了。放下蚊帐后,再在蚊帐内舞扫一通,把“漏网之蚊”消灭。也有小孩子把它当成玩具,学影视剧中的人物,舞动拂尘,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位仙人了。
棕树叶的茎柔韧性强,小孩子们在一个棕叶茎的两端各刻一个浅槽,找来橡皮筋缠在两端,便成了一把小弓。砍几枝小竹子,破竹片削成箭的模样。虽然,这样简易的弓箭力度和准度都有限,真要射杀到什么动物,基本上是做梦,但对小孩来说,手握弓箭去“打猎”就已是很威风的事情了。
棕树花和棕树籽,也是小孩子们的玩具。棕树开的花浅黄色,像凝结在一块的无数颗鱼卵,一束花比几个巴掌摊开还要大,沉甸甸、满满的一大坨。折下一把棕树花挂到腰间,仿佛挂了一大串“手榴弹”,撕扯下一小撮扔出去,像鱼卵似的小花粒炸开散成一大片。花结果后,变成花生米那么大的绿籽,砍下一把棕树籽,上面的果子不知几百几千颗,玩游戏时砸人,那是数不尽的“子弹”。
独木桥是乡村的田地间、小溪上、山涧上常见的简易桥,通常就是用棕树做成的。棕树的树干呈一节节状,因此,棕树独木桥还收获了一个“千节桥”的雅号。棕树最为可说的,莫过于棕毛。棕树叶子的叶柄基部,是厚厚的密集的红褐色网状纤维,紧紧地包在树干外面,剥除这层纤维,是制作许多农家器具的原料。用棕毛编的棕绳和扎的扫把,吃力耐用,用来织蓑衣,不透水也不透风,可当雨具穿。关于蓑衣,古人为它写过许多诗歌,如“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在古时候,也许穿蓑衣是浪漫的,但到了当代,更多人都是用塑胶的雨衣,轻便又好看。乡下的雨天里,披着粗重又古老的蓑衣出门干农活的人,极少能见到。有一阵子我寄居在外婆家上学,一个下雨天,家中有一把雨伞舅舅要用,两个表弟一人披一件雨衣后,没有多余的雨具了,只剩下外婆干活时穿戴的一顶竹笠和蓑衣,要给我用。我觉得穿这个丢脸,我是“外客”,自然没有撒娇挑拣的条件,唯有穿着它们去上学,一路都别扭,也受到学校里许多人指点讥笑,“穿蓑衣的怪侠客”形象成了我心里很久都挥不去的一个阴影……
现在,竹笠和蓑衣已难在农人家中寻见了,倒是在众多乡村农家乐餐厅的墙壁上悬挂,成为装饰,让去乡下农家吃饭的人看了,寻得一丝农人的乐趣。
作者:钟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