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老家的朋友孩子办喜事,父亲接到邀请电话一脸兴奋。
为了能照顾我的小家,父母离开了生活大半辈子的老家,寄居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郊,一年到头也回不去老家两三趟。对老家和亲人的思念,我是能够感同身受的。对那些老邻居、老朋友的情感如同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深深植入父母的血脉。
我仍然记得那时住过的老宅,五间土坯房,一棵连拄着拐棍儿的太奶奶都不知种于何时的枣树,巨大的树冠遮住了半个院子,一棵老态龙钟的石榴树,年年开满火红的花,结一树笑咧了嘴的石榴。房子东面是一大片院子,里面种着菜,堆放着柴火,养着鸡,拴着牛,圈着羊和猪。院子围着矮矮的土墙,北面被雨水冲瘫了,用树枝子扎了一段篱笆,有一扇小木门方便直接从这个院子里出去。院子外面是一片树林,多数都是榆树和杨树。走出这片林子,是一大片水塘,夏天,可以听见满塘的蛙鸣。每天早中晚,都会有住在附近的人们,牵了吃得肚子圆滚的牛到塘边来饮水,牛儿们喝得很卖力,好像要把满塘的水都喝进肚子里。
故园有美景,更有令我难忘的记忆。
小时候,老家的村子应该属于比较贫穷的地方。但是父亲很疼我,他还嘱咐母亲一定也要疼我。记得两三岁的时候,我时常站在大门口,手里拿着一节甜秫秸,看着母亲回来的方向。母亲回家了,温柔地问我:“秫秸甜吗?小心划破嘴。”母亲还时常会给我做鸡蛋面疙瘩吃,里面还放了红糖,十分香甜。记得我站在父母结婚时奶奶置办的老床边,母亲一口一口喂我面时,奶奶看见了,时常会大声嚷:“你多吃点儿,养好身子生儿子,她个小丫头片子别惯她。”母亲笑而不语。我看看奶奶,再看看母亲,母亲虽然头上包裹着头巾,眼睛浮肿,可是我眼中的母亲那么好看。而任凭奶奶怎么催促,父母没再给我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虽然是女孩子,我也有顽皮的时候,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和三叔家与我同岁的堂哥曾经干了一件“震惊”村子的大事。一位邻居辛辛苦苦积攒了很大一堆的柴草,存放在我家的空院子里。那是有着明朗的太阳和很大的风的秋天里的一天,大人们都去干活了,我们这些散养的孩子到处玩耍,玩着玩着就发现了这堆柴草。然后我就到灶台上偷拿了一盒火柴,鬼使神差般划燃火柴,点着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一把火。在内心深处,我知道自己一定是做了错事,就和堂哥跑到村南头的猪圈里躲起来,最后被去喂猪的三婶发现了……后来,我听说那堆干草燃烧得很热烈,尽管有一位邻居家热心的爷爷去救过火,但是一堆柴草就只剩下了一筛子灰。再后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当晚上我和父亲去生产队的办公室登记当天的工分时,老会计都会在昏暗的煤油灯底下抬起头,打趣趴在他桌子上的我:“放火的又来啦?”可惜我记不清自己那时的心情了,肯定会有惭愧和悔恨,但村人们对孩子的善良让我记忆犹新。
父母每次回老家,我执意开车送他们,可父母每次都坚持坐公交车。一大早走,很晚才回来,然后兴奋地给我和儿子讲他们在老家发生的事。
我偶尔也会和他们一起回去。还是老家好,轻车熟路。打开门锁,院子里四处都是生命的迹象,满眼的碧绿,一如野孩子恣肆地疯长。草丛里绽放着各种颜色的花朵,孤寂中有蓬勃,荒凉里现生机,显见是一种生命的抗争。它们不因主人的疏远而怨恨,即使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也要呈现自己的存在,为自己的生命涂上最明丽的亮色。院子里那棵老枣树还依旧茂盛,统占着院落一方天地。
父母每次回老家都会清理院子。他们蹚开一条路,走进厢房,厢房门后有一把弯镰,已经锈迹斑斑,厢房旮旯里有一柄扒锄同样锈迹斑斑。厢房内有一块磨刀石,父母让它们恢复原有的面目,重归使命。
从打开锁,宅院门吱嘎一声响起,老家旧邻就知道父母回家了,他们不急于奔过来,而是踅进自家小菜园,要留给老两口对故园怀旧抒情的足够时间。然后这个抱一捆鲜菜,那个拎几个沾满泥巴的青皮萝卜,挤进院门。空手来的麻三叔嗓门最大,笑起来人都发光,那一定是准备好了中午的饭菜。我似乎看到了在他家厨房里,麻三婶性急地挽着袖口忙碌着,我似乎闻到了饭香,听到了灶台后的陶罐里腌制的黑猪腊肉,贴着锅沿,吱吱响。
然后,一桌人畅饮,大声说笑,一起聊故园,聊乡情,聊一些地里种的新品种,还聊一群儿女。好像又回到过去的岁月……
有多少人明白,返璞归真才是人间美好。
作者:郭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