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泛着粼光的水面,轻摇记忆的小船,慢慢寻觅,生活里父亲的那些温煦,就如同映入眼帘的波光,一缕缕,一道道,在我的周围聚散……
父亲读过私塾,通情达理。但他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皮肉之苦长记性”,为此,父亲我行我素地践行着自己的育人之道。如今,父亲已逝去多年,但他威严的影子,依然留在儿女们的记忆里。
我试图捋平那些折叠的岁月,小心翼翼地拭去浮尘,慢慢地静心细品。与母亲的柔情相比,想从心底里翻出那些真正属于父亲的温煦就很费心思。但毕竟我们是父子,通着血脉。咀嚼着父亲健在时的生活,或多或少总会咂摸出一些温煦在里面,尽管很少很淡。或许滋味有些苦涩,但那毕竟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品味父亲的温煦,最难忘的是过年前后。亮堂堂的灯光下,热乎乎的火炕上,油滋滋的炕桌旁,父亲那温热的大手,紧握着我哆嗦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教我写毛笔字。即便我写错了字,浪费了大红纸,父亲也没有流露出丁点儿的不耐烦或像往日那样训斥,依然用他的大手稳稳地攥着我的小手,慢慢地让我继续学着写……父亲的大手充满着温情。
我记忆最深的就是父亲关于“过年”的长篇大论。我很赞同父亲的“不出正月就是年”的说法。母亲说,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呀,你是不是巴望着天天过年呀。可不是嘛,过年多好,有吃有玩的还不用上学。一向威严的父亲此时也能露出慈祥的笑脸,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尽管生活清苦了点儿,但那种心里的愉悦感真的是比吃了蜜还甜。
父亲说,年是从腊月廿三祭灶日(小年)开始的,一直到农历二月二剃过龙头之后才算是真正过完了年。过年期间的父亲,只要不当班,每天晚上都会坐在热炕上给我们讲一些过年的习俗和离奇古怪的故事。那轻声细语和他魁梧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反差,那掩饰不住的笑声也和常日里的严厉判若两人。尽管父亲是个工人,可他不仅能讲很多故事,还能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握着狼毫写出“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等许多经典的老对联,楷书的功底相当扎实。父亲也会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包辞旧迎新的饺子,他最先包几个金元宝样的饺子放在盖帘中间,然后再让我们把各自包的饺子一个个一圈圈地摆在盖帘上,说这叫“圈福”。又说平时包饺子可以随便放置,但过年的饺子必须整齐地摆在盖帘上,“千忙万忙,不让饺子乱行”。年,让父亲的温煦丰富了我们的精神味蕾,让“仪式感”成为我们永久的记忆。
品味父亲的温煦,最有滋味的是,那些看似不像温煦的温煦。有时渗透在严词厉语之间,有时跳跃在饭桌板凳之上,有时沉浸在夜晚爬上窗棂的月光之中……在许多的不经意间,父亲的温煦就连同他的威严,浸泡在儿女成长的痛楚中……在父亲的那些细微的温煦里,流露最多的就是懊悔之情,或许,父亲的骨子里原本洋溢的也是母亲般的柔情,只是父亲不可能和母亲一样,都把满腔的温情倾注给儿女。或许是父亲的角色就是责任和担当,形象就应该伟岸和坚强,或许是过去生活的艰辛,隐匿着太多的阴郁和沉闷,就像厚厚的积云,遮天蔽日般把父亲的温煦掩盖在威严下,散落在岁月中……父亲担当的是阳刚,母亲承载的是慈祥,这阴阳相辅是父母对儿女的大爱之所在。
父亲的温煦,犹如夜空里的繁星,一颗一颗地闪现,渐渐就亮满了天穹……
作者:宋传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