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秋天,最先在我脑中闪过的,不是层林尽染、秋水盈盈那些迷眼醉心的画面,而是从前收割水稻的日子,那曾经让我感到痛苦的时光。
金秋十月,家乡田地里的水稻像接到指令一般,唰的一下全变得黄澄澄的,饱满的稻穗压弯了稻秆的腰。那时候看着它们,丰收的喜悦,我是没有的,只有犯怵,感觉有种沉甸甸的痛苦压在胸腔。
割稻一般选在不用上学的周末,我躲避不掉。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哐哐哐”地挨个砸我和姐姐的房门,催促我们抓紧起身去割稻。从美梦中惊醒,奔赴一场已知的痛苦,我百般不乐意。
稻田里,父母和姐姐早已开始割稻,光秃了一大片,我才戴着草帽,手持镰刀,拖拖拉拉地来到。父亲厉声催促,我赶紧弯腰弓背割起来。收割的时候,一株株水稻晃来晃去,尖锐的稻叶划过脸上、手臂,这儿的皮肤伤一块,那儿的伤一块,又痒又疼。平日里,我喜欢坐在家门口看太阳照在田地的景色,可人在田中割稻时,我却讨厌起它来,它火辣辣地一直笼罩着我,好像要把人烧着。一边被暴晒,一边“霍霍”地使劲割稻,没过多久,汗水就从每一个毛孔渗出来,肆意湿透衣服。咬紧牙关割完一块田的水稻,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湿了几次,又干了几次,我也疲累得瘫坐在田埂上,无力多发一言。
那时,我们家用的是纯人力的脚踩式打谷机。割完稻后,我跟父母站在打谷机后面,双手握住稻把,摁在滚轮上,一只脚不停地踩踏板,双手反复转动稻把,谷粒“唰唰唰”地脱落在机斗里。这样的动作重复多了,手脚就酸酸软软的。我便跟姐姐商量互换分工。我站到打谷机前面,将脱落在机斗的谷粒,一勺勺舀进大竹筐里。可站在这个正对着落谷的位置哪会好受,稻叶上的小虫子和谷壳上的细绒毛不断飘向我,落在我的脸膛、手上,皮肤一下子就变得红红痒痒,忍不住挠挠这,挠挠那。我心里苦笑,站在哪个位置都不轻松呐,一样是苦差。
我们家有四亩左右的稻田,每年紧赶慢赶,花两个周末才能割完水稻。不过这秋收的苦并不就此完结,还会绵延持续至晒完稻谷、收完稻秆。晒稻谷比起收稻秆,相对还算轻松,收稻秆的苦更叫我生畏。以前,家家户户都是烧柴火的,干稻秆是天然的好燃料,自然不会白白丢掉毁弃。等脱完谷粒的稻秆被扎成稻捆,晒干后,我们又到田地去,用扁担把它们一捆捆挑回家。走在崎岖细窄的田埂上,我小小的身板被两头沉重的稻捆压得直不起腰来,只能是手扶扁担驼着背,踉踉跄跄地走着,常常是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挑了个把小时后,肩膀被压得通红,轻轻碰一下,就疼得惨叫起来。
秋收时节里,父母把我的劳累全看在眼里。不管是在田间,还是在家里,他们都反复地提醒我,如果不想一辈子吃种田收稻的苦,就努力读书,将来用文化知识去谋出路。他们的一字一句沉沉地落在我的心底。后来,我变得更加用功学习,努力考取了大学,在城里谋得不用日炙雨淋的工作,总算逃离了那一垄垄稻田,逃离了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如今,当我再面对那金灿灿的稻浪时,不再苦着脸儿,而是眉眼舒展,微微含笑,在心中感激起那些秋收的日子。它们在我人生中帮了大忙,不仅促使我用知识改变了命运,还让我每寸皮肤、每根骨头都变得更能吃苦耐劳,挺过了后来人生中一个个沟沟坎坎。
作者:罗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