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燕剪绿,稻花飘香,蜂唱蝶舞。美妙么?但金秋十月,金粉洒满田野,稻谷是金色的,人心是金色的,就连那穿梭于稻田上的雀儿,仿佛都染上了亮闪闪的金色哩。整片稻田,美得生动,美得鲜活,纯纯的一种醉人的美。
一条河的出海口,潮声依旧,细细碎碎,随海风催熟稻谷,生色了一片稻田,让人望一眼,欲歌,抚一下,欲舞,融进去,便醉。
千亩稻田,千亩金黄。风过后,起起伏伏,生动如海。
就这样赤脚走进秋天的预言。是情牵梦系的相约?是季节的邂逅?或是浸透汗水的谷子邀约的又一场成人礼庆典?被稻香熏透的今夜,注定又将无眠。
金秋,阳光雨慷慨得让人猝不及防。覆盖天地,覆盖人的身与心。
谷子的熏香炊烟一样诱人。在晒场,点燃又一轮喜庆。
走进稻田,走进稻穗簇拥的田埂,秋风分明是有了情有了意地,爽得不能再爽的了,摇晃着沉甸甸的一串串谷子,且歌且舞。而弯弯的穗秆则虔诚地向泥土鞠躬……而此时此刻,更应该向泥土鞠躬的应该是人啊。
走进稻田,满眼皆是快乐的丰收,丰收的快乐。无酒,却居然醉了。醉在秋天的稻田里。
致敬秋天,就是对夏天的礼赞。蓦然止步,我面朝被汗水肥沃的泥土深深地鞠躬。
土地无私,只要你给予足够的汗水。
二
打上稻田烙印的乡愁,总能勾起人对既往岁月的回顾和品味。
置身稻田,记忆居然如涌向沙滩的潮水,一波比一波更激情地涌入我的胸怀,澎湃,此伏彼起。
蓝天缀几抹白云,阳光灿烂得像星星一样耀眼。一个拾稻穗的少年,头戴一顶被汗水泡旧的草帽,背着小竹篓,迈着小碎步,紧随着挥镰割稻的大人的脚步,也弯腰也弓背,一小截一小截地捡拾那咔嚓镰刀挥扬过后遗落下的稻穗……大人汗流浃背,少年也汗湿衣衫。秋风正轻着,秋阳却使着劲照天照地,也照稻田里的人。
没有追逐嬉闹,只有收获的欢欣与愉悦。步行或跃行,走过一块稻田又一块稻田……竹篓渐满时,小小少年直起腰身,舒展眉头,阳光般灿烂地笑了。
那个从记忆深处清晰显现的少年,居然是我!
三
有一支让人激情澎湃的歌,被深藏在田野里,春去夏至,依然无声,藏在翠色里藏在绿意中,默默地撩拨人的遐想。立秋一到,那歌声就会由远而近,渐次清晰……
秋天的歌总是嘹亮的,丰收的韵味总是在稻田里浓郁着,散发在田野里的情总是热烈的。
弓腰敏捷灵活割稻的婶娘,慢慢直起腰,呵呵地笑着,是那种发自心发自肺的笑哩,望定我。眼里有汗,更有欢欣与自豪。
那神态那表情,皆洋溢着满满的欢欣与喜悦。还有,她的脸上是一抹农人特有的种稻得稻的知足,潮红。
金色的稻田里,婶娘与镰刀的构图。神态无声,表情无声,甚至她手上的谷子也无声。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丰收的声音,节日的声音,抑扬顿挫。
秋天的阳光在聆听,坦然的泥土在聆听,那一簇被秋风拂动得雪白的云朵也在聆听么?甚至,那啃着稻梗的牛和牛背上的白鹭、雀儿都在聆听?
丰收节,农民的节日,耕耘与收获的节日。一个让更多的人懂得粒粒皆辛苦而后由衷地向农民向稻田致敬的节日。
土地神圣,稻谷神圣。
人可以亏人,但土地不会亏人!注视着婶娘,我想起这句名言。
婶娘又开始弓腰继续割稻了。婶娘的背脊之上,是深深远远的秋的天空,国画一般……
四
当值此时,我居然就枕着风吹稻穗的沙沙声入眠。
在梦中,在田垅,听听牛哞一声接着一声,悠远而亲切。
正在举办丰收节的田垄,没有牛哞声,真的没有。我寻找又寻找,目光很饿。
是被欢庆的锣声和鼓声掩盖了?是被欢声笑语淹没了?牛呢?在田野的耕作中总是俯首的牛和牛背上长长的鞭影呢?
稻谷是农民的,牛耕田却不吃稻谷只吃草。收割的时候,它又要为接下来的冬犁和春耕养精蓄锐。
牛呀牛!
在稻穗的簇拥中,我蓦然回首,回忆,在胸中激荡,却心惜惜地想到牛,想见它,想亲亲它……
或许,我更适合做一个扛犁背耙的农人,于早出晚归的牛的背后,身披朝霞与夕照,沉沉地追赶牛的脚步?一生一世。
偏偏,我是一个做文章的人,一万次臆想中,却总是不忍心对牛挥鞭。因为,牛背上的牧笛,还有站在牛背上翘望村庄竹丛里升飘、渐渐粗壮的炊烟,总是那般的诗情画意,勾魂摄魄。
揪心地设想,倘若,鞭子一挥,诗与画,便都碎了,散了。
农人与牛,田野与牛,有诗,有画。但更多的,应该是哲理呵。读牛,读懂牛,再苦再累的人生,都会坦然面对,脚踏实地地前行,前行……
在丰收节的田垄,几行白鹭,掠过头顶,疾飞而去。我情殷意切地,使劲眼力和耳力,寻找牛哞声!
作者:徐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