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悲凉的句子莫过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她还是走了,拉着我的手合上了眼睛,便如合上了一本厚厚的书。人间四季春常在,奈何再无老母亲。
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孤独的我,凝视着堆满皱纹却慈祥和光泽的脸,凝视着窗外布满星星的夜空,把眼泪咽回心中。
陪护的九天九夜,眼睁睁看着母亲从尚清醒至半昏迷,萦绕耳畔的便是母亲忍痛的呻吟,还有医生那句“她心里还是明白,只是无力表述……”
谢亭离别处,风景每生愁。病床前的数十小时,沉浸在母亲战癌十余年的记忆中,飞花似语,忆痕清新,飘散在岁月的风尘中。
曾驰骋体操场的母亲最爱唱歌。她收藏着半个多世纪的老歌本,每天像呢喃的燕,歌声不断。她总说会识谱,能唱最新的歌,但唱的却是那些经典老歌,从荡起双桨到放牛的二小,从映山红到外婆的澎湖湾。许多时光,她总是独自打开电视,调到音乐频道跟唱,愉快地送走时光。音乐是治病的良药。
拿着数十位学生送给她的歌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不谙互联网的她,主动要我给她录下了几段唱歌的视频,那声音不像八旬老人,却如青春少女,弟弟受视频感染,精心制作成抖音,听说有好多人点赞,母亲笑得很开心,仿如刚教了堂音乐课。
那首母亲,那首烛光里的妈妈,那句“你回到那家里边,有人沏热茶;你爱吃的三鲜饺,有人给你包……”还有那句唱熟了的“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医院的病床前,我再次一遍遍地为她清唱,心能听见的,时间也听得见。歌声穿越从心灵开始。
邻床的陪护痴痴地看着我,倘若歌可唤醒母亲,我宁愿唱到地老天荒。母亲酷爱音乐,在音乐中完成自由体操,在音乐中笑对生活,一生就是一曲动听的歌,歌唱党和祖国,歌唱逝去的和相伴的光阴,歌唱美好生活。
孩子是母亲的骄傲。做了一辈子园丁的母亲,也培育了自己的儿孙。她最乐于见到孩子的成长,每每有人赞我们,她便喜不自禁,“我有三个好儿子!”极普通的言语充满了自豪和骄傲。
弟作画时,母亲会无声地扶着画板,间或给颜料油汁调水,就这么默默地在画架前站许久许久,洋溢兴奋而从无疲劳。尽管她用工不多,却也乐此不疲。每幅落成时,都有她沁人心田的赞许目光。
记得初中时,语文老师读了我一篇作文,并对妈妈说,这孩子写作有前途。其始,妈妈就开始了与我的二重奏,一奏便是四十多年。稍有懈怠,她便唠叨:莫懒,拖拉是恶习。就是这种唠叨,牵着我笔耕不辍,走过中学、大学,走上宣传岗位。
与妈妈各居一城,每每探母前,她总叮嘱我别买东西,却又不忘叮嘱我要带好刊有作品的报纸,这份叮嘱让我最忙时也不敢歇息。拿着我的作品,母亲便兴冲冲地找老花镜,来到阳台窗前,有时还举着放大镜,一句一句地念着,犹如品着人生的沧桑和美丽。阳光洒在她阅读的面庞,画面恬美圣洁。
“文章又进步了,事情很朴实,语言很生动。”母亲总是这样鼓励我。平素时光,她依旧每天拿着样报读着,心中的幸福和愉悦溢满全身,又从心中飞出,飞到我的案前。
病床前,我又带回了样报,可母亲却再也不能倚窗而读了。陪护的日子,我读她听,就让那份寄托陪伴着她,洗净一路风尘。
母亲走了,笔耕不能辍,那是老人家几十年的期待和坚守,我似乎读懂了,又似乎还不太懂,那便是母亲的教育方法,有特长就有成就感,以自己喜好的感染力推着孩子,一刻不停,砥砺前行!
因为特殊的原因,母亲没上大学,生在大城市的她,却在赣南大山里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终生节俭,操持家庭,育儿成才。
母亲还爱守着她的存折,除去治病,大部分积蓄存在银行,她常对我们说,“做人一个是骨气,千万莫学坏,莫向邪气低头;一个是清廉,花自己的钱才踏实,俭朴的生活衬托出洁白的心灵,才可衬托出生活的意义生命的意义”。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母亲一生节俭,退休后,工资也不高,她没添过几件新衣,却喜欢把孩子们穿旧的衣裤自己缝改,还不时自夸宝刀未老,缝纫手艺多么多么好。
也许母亲预感自己时日不多,便开始向儿子儿媳交代后事,不收任何人的礼钱,她不想亏欠,除了孩子,不要任何人送她,不要告别仪式,也不要花圈。她说:“我见到了你们爸爸,两个人还是节俭生活,会过得很幸福。你们也要幸福!”她悄悄地说:“我还有钱……”
那晚,大洋彼岸的姐姐和长孙来了电话,几分钟后,她走了,留下了对孩子们的希望和爱,留下了眷念,也留下了她心中藏着的“巨款”。
时光雕琢经年,深浅伴着疮痍。母亲走了,带着歌声,带着对孩子的期许,带着对生活的爱恋走了。二、三事写不尽挚爱母亲的情怀。母亲是清贫的,却又是富足的,因为她活在真善美的精神乐园,活在了舐犊情深中。她瘦弱的身体喷发出巨大的正能量,带给孩子的精神财富无与伦比,让孩子们在人生路上健康前行。
母爱光辉胜太阳,圣洁如白雪,宽广若海洋。 母亲活在了孩子们的心中,不会离开。时光不能倒流,好好活着,便是穿越时空捎给母亲最好的慰藉。
作者: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