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池塘是全村集体共有的不动产,所放养的塘鱼是集体共同所有。池塘周围筑有高高的塘基,通外面只有一条排水沟,也叫排洪渠。排洪渠出水口处,用高高的竹箔横截拦住可通流水,但,竹箔篾条间的缝隙细密,连泥鳅、黄鳝、水蛇等滑溜之物,都不能通过,其他的鱼、虾、蟹类,无论如何的生猛、调皮,都只能乖乖地呆在塘基与竹箔圈住的水体里,按自己的生活习性,浮游觅食,追逐打闹。
集体池塘放养的鱼,除了每年年底由村集体组织捕捞“捉塘鱼”之外,任何时间、任何人都不能够擅自用网、罾、帘、叉等工具或使用钓、炸、电、毒等手段捕捞,否则,就是偷鱼,与其他偷盗者同罪。因此,能够名正言顺地“拾”到塘鱼,一定是有意外的情况发生。
我们雷州半岛刮的台风,每年都主要集中在七、八、九这三个月。刮台风会给长年苦旱的雷州半岛带来宝贵的丰沛雨量,但也经常会暴雨成灾——池塘因来水量暴涨,水面漫过塘基,漫过竹箔……在暴风骤雨里受惊的鱼群就会往外逃跑。跳出了塘基、竹箔的鱼,我们“捡”到它,村里惯例却不按偷盗来论处。
本人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大约是八、九岁的时候,有一年深秋之夜刮台风,外面狂风暴雨,屋前屋后的树木、竹丛东倒西歪,断枝烂叶噼里啪啦的往下砸。我老爸穿好雨衣,摇摇正在床上睡觉的我,悄悄的说:听说田里有塘鱼拾了,你跟我去不?睡在我身边的两个弟弟,一个五、六岁,一个两、三岁,老爸没有叫醒他们。他们太小,夜行在湿滑的田基上或许会摔倒,不仅帮不上手,还需要我们照顾。
我悄悄的溜下床,跟老爸一起摸黑走向村外的田野。已经有不少社员群众,举着手电筒在田里照跑出来的鱼。水稻苗有半腰高,长得密密实实,鱼们藏在稻苗丛里,很难发现,密不透风的稻草,会挡住你的视线。
父子俩在稻田里寻摸了好久也没有收获。老爸说,我们往前走,到甘蔗园里看看。我们顺着那条排洪沟,来到连片的甘蔗园,那一沟一垄都涨满了水。果然,我们走进甘蔗园,手电筒往甘蔗沟里照,不久,就发现两条鲢鱼哗啦哗啦的在沟里惊恐的窜游。老爸快速跑到另一头,在甘蔗沟装下一个我们土话叫做“缴仔”的网兜,我在后面用赤脚拍水追赶,很轻松地捕到这两条鲢鱼。父子背着鱼篓,兴奋异常地穿行在甘蔗园里,一沟接着一沟细细寻找,再也没有得到第二次机会。不觉已过了近两个小时,大雨打在身上,秋风一吹,非常的寒冷,我上下牙齿在打架。老爸看我嘴唇都冻紫了,说,算了,我们回家吧,拾到两条也很好啦!父子俩高高兴兴地提着鱼篓回家。第二天,我们全家都能够饱餐一顿鲜美的鱼汤。
在回程的路上,我们走在田埂上,前前后后都有一些村民手提着捡到的鱼,高高兴兴的往回走。在村口,我看见一位生产队长站在那里,默默看着从身边走过人们,应该是默认我们“拾”鱼是正当的收获。
刮台风,暴雨猛涨,让我们捡到逃跑的塘鱼,当然是非常开心的事情。这种好事很难碰到,几年才能遇到一次,所以至今我记忆还这么深刻。
此外,再没有机会“捡”到塘鱼吗?有,比如你家养一只很生猛的猫。
老话说:猫是老虎的师傅。如果看城市家庭圈养的那些宠物猫,基本都是肥肥嘟嘟,懒懒洋洋的,你说它是老虎的师傅,打死我都不信。但是,我记忆中当年父母家养的那只大花猫,它的本事真是老虎的师傅!这只花猫健硕威武,气场超强。它捉老鼠,穿蹦跳跃、闪展腾挪、扑抓擒拿等基本功,都非常迅猛、利索和娴熟,但是,这还不是它最拿手的好戏。它最拿手的本事:当其敏锐地察觉到老鼠从高高的屋檐上窜过时,它就伏低身体趴地,肺腔里发出低沉的带有颤音的“呜呜呜”的吼鸣,老鼠听到它恐怖的声音,就会从屋檐上摔下来。我们雷州半岛的旧瓦屋,屋檐是敞开的,经常有老鼠在上面来回窜动。当年,我搞不清那只花猫为何如此的神勇。我现在的见识,认为是它肺腔的呜鸣声里含有某个频率的次声波,在这种次声波的冲击下,老鼠会晕头转向,惊慌失措,这种解释不知是否科学、准确。
有这只花猫在,我们家以及邻居好几家,基本没有老鼠为害。这只花猫令我五十年后还念念不忘,它除了本职工作做得好,把老鼠抓得干干净净,偶尔还会干点“副业”给我们福利。有一天早晨,大约是冬季的六点钟左右,我家老娘到灶房烧火煮粥,发现花猫在柴草堆里,吱吱的啃着一条大鲤鱼。老娘一下子就扑过去,挥舞着烧火棍把它赶开,抢过那半条大鲤鱼。老娘振振有词地嘟喃着:“呸,你不得吃这么饱,这半条要留给我的崽们吃……”老娘把花猫嘴巴啃咬过的茬口切下来,扔给它,然后,把剩下那半截鱼冲洗干净,给我们炖鱼汤喝。
这种情况,当然很少有,我记忆中就这么一次。
现在的年轻人或许很难理解,我对“拾塘鱼”记忆这么深刻。他们没有经历过饥饿,天天鱼肉海鲜很平常。我童年、少年时期,一年到头基本都是早上番薯粥,中午番薯粥,晚上白米粥,餐桌上长年的就是水煮青菜、萝卜干,能够喝上一顿鱼汤,那是极少有的享受啦!
现在人人过上富足的生活,不再会出现要从家猫嘴里抢食的这种记忆……
作者:莫拉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