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人说的苞萝,即树菠萝,甜若蜜,故又称“菠萝蜜”。苞萝的表皮跟如来佛头顶上卷卷的“肉髻”神似,“菠萝蜜”听起来也像佛语“般若波罗蜜”,苞中香粉的果核,光滑如出家人的光头。凡此种种,让我一直觉得苞萝与佛有着很深的因缘。
苞萝未成熟前,表皮的六角形刺会扎手,像一个棱角分明、个性张扬的青少年。赤诚之心,清澈可爱,不知“妥协”为何物,攒足了劲,看什么不顺眼,便针锋相对,好像是世界秩序的维护者,甚至是创造者。果实逐渐成熟时,倒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看透了世间繁华,看穿了红尘的缘起缘灭,逐渐温柔圆和,白色的果囊变得金黄灿烂,表皮的刺变得柔软平滑,苍白无味的苞变成甜蜜蜜的“留齿香”。
家乡的树菠萝熟了,社戏也就差不多要开始了。爷爷为首的大本家,外婆为首的外家,就统统有机会聚一聚了。我们激动地邀约亲戚来看戏,亲戚来探亲总会带上一袋树菠萝。吃得多了,我们总能知道,哪条村谁家的树菠萝最好吃,谁家有干苞,谁家有湿苞。谁家的树菠萝肉最厚,味最甜,苞最大。大家吃到好吃的树菠萝,总会留个心眼,把苞里的核儿带回家种。过几年,打果,请大家吃,总要报上这果树的祖上是谁谁家的。每个家庭几乎都有个会挑树菠萝的能手,闻一闻,按一按,敲一敲,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乡下,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棵菠萝树。树与人相依,听着乡亲们唠家常,傍着乡下人家灯火可亲,熏着最温暖的人间烟火,菠萝树在日月凝视下,春风雨露滋养下,长成挺拔伟岸的模样。一棵菠萝树每年往往能打上十几个果子,果子大的有几十斤,小的有几斤。乡下人喜欢树菠萝,不仅仅因为其可口甜美,也因为菠萝树硕果累累的样子,符合乡亲们多子多孙的美好愿望。这比皇宫中挂的百子图更生动,更有生命力。
树菠萝可抱,可扛,可拎,但就是不能用脚踢,一踢,就发霉腐烂。或许,这是佛果,要敬畏。也许冥冥中,树菠萝与佛家真有渊源?下次吃树菠萝之前,我是不是要先念一句“般若波罗蜜”,体悟到彼岸的智慧?
我吃过最甜的树菠萝,是在村里的泉水边。大家洗好各家的衣裳,手捧一掬清甜的泉水,喝上几口。乡亲们分吃一个几十斤的大树菠萝,皮厚,苞大而金黄,味甜酥酥的,连苞边的细须都甜如蜜。乡亲们边吃边聊前一晚一起看的家乡戏,皇帝跪老婆。吃不完,就拿回家用百合腰果炸花生炒苞萝,或直接拿来炒牛肉,或者泡酒。菠萝核煮熟当零食,粉粉的,有点像芋头。那时候,村里没冰箱,但村民们总有办法让每个树菠萝都物尽其用。
许多年后,我在他乡谋生,偶遇街上有十元一小盒掰出核的苞萝,也会买一盒解解馋,排解乡愁,却怎么也吃不出在家乡的那个苞萝味。后来,方渐渐明白,美好的东西,如树菠萝,是要大家一起分享的。这才渐渐明白,为什么树菠萝飘香的季节,小姨小舅,小叔姑姑等常常会打电话,告诉我们,苞萝熟了,快来吃!
作者:艾虎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