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看到栅栏、灰墙、黑瓦。
那时,我还不知道,今晚将寄宿在这里,我以为那是谁家的院子,或者是新开发的一处景点。
“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四方的院子,长着各种草木,没有刻意修剪,枝枝叶叶,轻松随意。栅栏边有一架秋千,几片早落的叶子停在上面,像是这个季节邮来的书信。秋千旁的池子里,三三两两的鱼在若无其事地游动。抬头,瓦檐下悬着风灯和铃铎,黄昏还没到来,风在看不见的地方歇息,风灯安静,铃铎没有敲响。
一个女孩从门里出来,你们是要住宿吗?
朋友点头。女孩说,这里两层楼都可以住,如果喜欢,那边还有一排木屋。
我偏爱木屋,爱一根木头的亲和、朴素,在阳光的抚摸下,每一道纹理都散发着清香,它是土地的赐予,以另一种形式安放在土地上,是它的重生。
我和朋友各自选了一间木屋。木屋离院子不远,靠山,面对一片草地,草地过去是沥青路,路边的湖里,湖水闪烁着银色的波光。
木屋干净整洁。木头做的椅子,木头做的茶几,木头做的床,都以本色迎向我。配上淡蓝的窗帘,洁白的被子,内心突然涌上一阵暖意,感觉自己从那个风尘仆仆的过客,变成了如释重负的归人。
夜色落下来,月上东山,星光一天寥落。
我和朋友踩着黏稠的月色在湖边漫步。南方的初秋,白昼仍旧燥热,夜晚,风里便添了丝丝凉意,不重,不轻,恰到好处。鸟在四周的山上,东一声西一声地叫着,路边的草甸里,虫子在低低地吟唱。月光如霜,笼盖了湖水,稀疏的萤火在上面飘忽,有时,它们结成一个球,从湖面晃晃悠悠地滚过。
我和朋友偶尔说话,更多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有时轻时重的脚步,敲打着没有边际的月色。
这情形,让我恍惚。觉得来到了童年,又不是童年,回到了故乡,又不是故乡。
返回木屋,躺下,听着山涛、鸟声、虫鸣,满心欢喜,一夜无梦。
这是我第一次体验民宿,每每想起,那种愉悦仍在内心萦绕。在那之前,我没听过民宿这个词语,也不知道民宿是什么。那时候,外出旅行,住宿的问题,往往颇费踌躇。条件略好的酒店,多在闹市中心,喧嚣嘈杂,偏僻点的小旅馆,又要考虑卫生和安全,只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寻找,到头来往往不尽如人意。
仿佛一夜春风,从南到北,民宿风生水起,它们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创意。幽深的院落,或者看似土得掉渣的屋子,伴着独特的山水风物,再加上主人用心的改造,使住宿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概念,注入了观赏、休闲、游乐、体验这些新的内容。它们以环境的古朴、典雅、幽静以及浓郁的地域特色,成为许多旅人的首选。
这些年,外出旅行,住宿时我几乎都选择民宿,出发前,在手机上搜索预订,方便快捷。
不同的民宿,给了我不同的感受。在湘江岸边的四合院里,枕着奔腾的涛声入眠。在湘西苗家人的木屋里,伴着早春的薄雾,月光落满我一窗。在湘南石头砌的屋子里,窗外,万物凋零,山峦如同遭受过刀削斧砍。长风呼啸,屋边红椿的叶子没有休止地飘落,像一场密集的雨水。在湘西南,我住过土家族那种古老的看起来烟熏火燎的木房子,到处洋溢着烟火气息,走动时木板吱呀吱呀地响着,如同踩着来来去去的时光。在浏阳、宁乡等长沙周边,民宿更是到处都是,几乎遍布了每个村落,有些我去住过,有些正等着我入住。它们,有各自的气息,像我读过的那些书,书里画线的句子,给我欣喜,让我喟叹,慰藉我轻烟似的闲愁。
有几次,我背着行囊离开时,忍不住回头张望,想着山长水阔,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心里竟有了一种作别故人的惆怅。
民宿,安放我的身体,也安放我的灵魂,我在那些地方,度过温柔的良夜,带给我好梦。反过来,我的梦里,也经常有它们清晰的影子。
这几年,我感受最深的是住民宿。它们告诉我,诗在远方,也在眼前。
作者:晓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