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吃食里,滑溜劲道的牛肉拉面和状如皮冻的面皮子最有名,制作这两种吃食,面粉中一定要兑上适量的蓬灰熬的“灰水”。离开了蓬灰水,是成就不了牛肉拉面和面皮子。
光秃秃的黄土山包上植被少,稀疏地生长一簇簇蓬柴。蓬柴匍匐在地,高不过十公分,蓬散开来状如鹿头上的茸角。蓬柴犹如乡民,倔强地生长在黄土山包上。
寒露过后,蓬柴黄枯,是烧制蓬灰的时候了。清晨,我和二舅赶上毛驴去黄土山包。
湛蓝的天高远辽阔,秋阳明亮澄净。向阳的山洼里,晒晾着二舅早几天拔下的蓬柴。
二舅清扫净去年用了的土灶,半人高的土坡上挖一漏斗状的土坑,腰眼处掏一类似灶眼的洞,这洞不是添加蓬柴的,而是观察火焰的。我和二舅收拢蓬柴,麦草垛般堆满山坡。
二舅从坑的上方把蓬柴塞进去,撅着屁股点着火,半干的蓬柴只冒浓烟不着火,灰黑的烟雾升腾起来,斜斜地飘向蓝天,像去赴约的娉婷女子。蓝天,土山,烟雾,水库,和远处的村庄构成一幅水墨画。秋风吹拂,火“噼噼啪啪”燃起来,火光跳跃带着啸声,蓝紫的火焰冲出土灶口扭动着扑向天空。
蓬柴烧过,成黏稠的汁液,缓慢地向坑底流淌。二舅拿一铁棍从灶眼里伸进去,挑起汁液,让汁液充分燃烧。二舅擦着满脸的泥汗说:“要使蓬灰成色好,就要猛火烧透。”
蓬柴烧了半天时间,坑底的汁液积蓄了许多。蓬柴烧完,火渐渐熄灭,二舅提起水桶往汁液上泼水,“扑哧哧”腾起浓浓白汽,汁液遇水迅速冷却凝固。
土灶冷了,二舅用铁棍撬起蓬灰,褐灰色的蓬灰成坚硬的石头,像炼化凝结的铁块,像烧过的炉渣。这是纤细的蓬柴的另一种存在,我惊叹蓬柴的“浴火涅槃”。也许世间万物,经历了烈火的煎熬和痛苦的磨砺,才能获得重生达到升华。
那几年,二舅的日子很苦。舅母患病走了,他供两个孩子上学,欠下一屁股的债。为了生计,只要是能赚钱的活,二舅都去干。蓬灰不值钱,没有人费时费力去烧。可二舅每年秋天都来这里烧蓬灰,自己留一些,送亲戚一些,其余的卖给城里的牛肉面馆和面皮店,赚一点油盐醋钱。
二舅咬牙挺过了艰难的日子,终于迎来幸福的生活,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在城市有了工作,买了房成了家,接他进城当了城里人。二舅不正像那蓬柴,浴火重生了吗?
我的桌上摆着一块神似牛的蓬灰,这是二舅送的。看到它,我又回到明亮的秋阳里,看到了蓬柴,看到了二舅,看到了淳朴坚韧的乡民。
作者:蔡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