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母亲乡下的庭院里挤满了娉婷多姿的菊花,红似火,紫若霞,绿如翡,白如雪……多半是我叫不出名字的。那时我刚毕业,在地质队实习,偶有周末骑行回家,老远就能闻到清幽的花香,“吱吱嘎嘎”推开厚重的木门,小狗欢子摇头摆尾地蹦跳过来,对我表示欢迎的还有那些颜色各异的菊花,在阵阵秋风中舒展着曼妙舞姿。
慢慢地,我记住了一种叫帅旗的菊花,远远望着,犹如一团团洁白的棉朵,冰清玉洁,袅袅婷婷,又宛如一位婀娜多姿的娇羞的素装少女,在一片姹紫嫣红中显得那么与众不同。走近看,却发现她的花蕊是紫色的,被一瓣一瓣洁白的卷曲的花瓣团在中间,像是精心保护着花朵的秘密,确实,帅旗是有秘密的,仔细观察,你会惊讶地发现,这种菊花的花瓣内壁都是紫色的,跟花蕊的紫彼此映衬,边缘和外围才是白色,一深一浅,红的热烈,白的恬静,惊叹之余无不着迷于大自然的神奇和美妙。
地矿系统流动性大,有那么几年,我一直在野外工作,黄土高原风沙大,且水源短缺,咽干舌燥、喉痛肿胀是家常便饭,每年秋天,母亲都要采了菊花瓣晒制菊花茶,送菊花茶到工地来,父亲免不了一番抱怨:“家里到处是铺满菊花的簸箕筛子,连下脚的地都没有了!”临走时不忘叮嘱我:“你妈要做菊花米酒了,重阳节你可要回来!”
想起母亲的菊花米酒,顿时神清气爽、口舌生津,长期野外工作,总喜欢喝几杯,一来解乏二来御寒,但让母亲知道了终是会唠叨没完,母亲跟酗酒的父亲斗争了一辈子,看到喝酒就条件反射地头疼,唯独菊花酒,每年的重阳节母亲是不设限的。家乡的风俗,重阳要喝菊花米酒吃重阳糕。李时珍说菊“苗可蔬,叶可啜,花可饵,根实可药,囊之可枕,酿之可饮。”
每年仲秋过后,母亲就开始着手酿菊花酒。酿酒的食材有母亲自己种植的,比如菊花,母亲早早就晒好了储存着,当归和生地黄是母亲从药铺购买的,野枸杞则是父亲去后山采摘。菊花米酒的做法并不繁琐,将干菊花、当归、生地黄、野枸杞等洗净放入锅中,加水煎汁,随后用纱布过滤。将粳米煮熟沥干水分,和煎好的药汁拌均匀,再拌进适量酒曲,装入瓦坛中密闭封存,周围用稻草围严实保温发酵,直到十天半月稻草堆渗出丝丝缕缕的醇香,这时候菊花米酒就酿制好了,启封开坛,满屋子溢散着混合着菊花清香的甘冽的米酒香。
正在院子里劈柴的父亲,禁不住诱惑,颠颠地跑进来,母亲很大方地给父亲舀了一碗,粗制老碗里,米酒清亮,滴滴清纯,父亲砸吧着嘴,一脸的陶醉,我跟姐姐眼巴巴地盯着父亲翕动的嘴,母亲又分别舀了两碗,递给我跟姐姐“今天是重阳节,这开缸酒先要送爷爷奶奶!”爷爷和奶奶住在前院,我左摇右晃地跟在姐姐后面,趁姐姐不注意,端起碗偷偷抿了一口:“真香呀!”奶奶赏给我俩每人两块重阳糕,结果我的一块被姐姐抢去了,我扑着要抢回来,姐姐挣扎着:“那我等会告诉妈你偷着喝米酒!”原来姐姐早看到了,我悻悻地缩回手保护着仅剩的一块重阳糕往回走。
那天晚上,父亲把爷爷奶奶和村里的孤寡老人启祥叔喊到家里,母亲做了一桌子菜,大家喝着醇香的米酒,吃着可口的菜肴,聊着家长里短,不知不觉间父亲喝得有点多,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吼起了秦腔,爷爷和启祥叔兴致也很高,筷子“叮叮咣咣”敲击着碗和桌子,给父亲伴奏。多少年后,想起那晚温馨的场景,我的心里还是暖暖的。
时光荏苒,韶华易逝,先是启祥叔在一个雨天去了天堂,然后爷爷奶奶也安详地走完了他们的一生,五年前,做完三期化疗,受尽苦痛的父亲也跟着爷爷奶奶去了。年迈的母亲还是不肯跟我们住进城里,虽然身体每况愈下,但是母亲还是坚持酿制菊花米酒,今年的重阳节正逢国庆长假我跟妻子说好,到时回老家陪母亲过一个愉快的重阳节。
作者:魏青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