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在平桂区老家生活了十多年,现在年过八十,身体每况愈下。去年夏和今年春,她大病了两次,在医院一住就是二十多天,平时小病更是不断,已成了村卫生所的常客。然而,到了这样的地步,母亲仍不肯跟儿女进城,理由有二:一是不适应城里的环境;二是舍不得田土山林,离不开朝夕相处的乡亲。因此,在外工作的我们对母亲的牵挂越来越重,担忧日益增多。
那天,我和弟弟妹妹经过商量,一致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母亲接到身边来。挑个星期六,三人一同回了老家。母亲见了,心花怒放,喜笑颜开,把所有能吃的都拿出来,午餐搞得异常丰盛。
吃饭时,母亲有说有笑,问了我们的工作生活和她孙儿孙女的情况后,又说了村里不少的新鲜事,比如谁家盖了新房,谁家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谁家买了小汽车……我们很难插上话,只好静静地听,并不停地附和着母亲。
饭后,母亲收拾完碗筷,大家围坐在饭桌前喝茶,吃花生、果干。这时,我切入主题:“妈,您年纪这么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一个人在乡下,有个三长两短都没人知道,实在是让人太担心了,跟我进城吧。”
母亲一口回绝:“我不去。城里有什么好,冬天冷得要死,夏天热得受不了,空气也不新鲜,整天待在家里烦闷得很。不像在村里,可以种菜、养鸡鸭,和大家嘻嘻哈哈聊天,去赶集也是一伙一伙的,没事可以东家走走、西家串串,有事互相帮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得很。”
弟弟接着说:“妈,我那里是县城,连着农村,环境和村里差不多,不远的地方也有个集市。您如果要种菜,我还可以给您租一块地,到我那里去过日子吧。”
母亲摇了摇头,说:“你不要哄我。现在的县城,其实和一些大城市没有多大的区别,人多,车多,到处是高楼;说租块地种菜,这租金不是钱啊?农家肥哪里来?我在家里什么都有现成的,你这是脱了裤子放屁,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我不去。”
妹妹走上前去,给母亲的杯里加满茶水,笑吟吟地说:“妈,我婆家在农村,我们两口子在镇里的集市上租了一间店面搞饮食,您去我那里,帮我洗洗碗筷,切切菜,也算是减轻了我的负担。再说,您做的红烧鸡块这么好吃,还可以露一手,说不定客人吃了都不想走呢!”
母亲听了,脸上生出得意的神色,她说:“女儿就是嘴甜,会给我戴高帽子。说老实话,你那里倒是比较适合,可你是搞饮食做生意,要赚钱,我的红烧鸡块在家里、村里还马马虎虎,到了真正的桌面上,是会倒架子的。我长期住在你那里,你的公公婆婆难免会产生一些看法,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我还是待在家里好。”
就这样,不管我们怎样做工作,母亲就是不答应。最后我有些生气地问母亲:“妈,您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母亲回答得很轻松:“不用担心,到时我会告诉你们。”
九个月后,母亲突然叫我们三兄妹回去,这回她开门见山地说:“现在我的身体确实不行了,需要人服侍了,不过你们谁家我都不去,我要去养老院。费用由你们分摊,儿子分别出百分之四十,女儿出百分之二十。”
听了母亲的这个决定,我们不由得大吃一惊,也一致反对。
母亲看出了我们的心事,反而做起我们的思想工作来:“我知道,你们不同意,是怕别人说我有儿有女还进养老院,骂你们不孝、没良心,名声不好听。不过现在养老院的环境好、离家近,里面很多都是同辈的乡亲,彼此熟悉,聊得来,吃得好,睡得好,有病也能得到及时的治疗。让父母顺心也是孝心,你们不用多说什么了,就这样决定吧。”
我们知道,母亲是一个倔强的人,她的决定,我们是改变不了的,于是只好同意:“既然这样,那就先试试吧。”
第二天,我们把母亲送进养老院,但心里总有一种难言的滋味。母亲却满脸笑容,和养老院里熟悉的乡亲打着招呼。
临走时,我们哽咽着对母亲千交代万叮嘱,并保证会常常来看她。母亲平静地说:“你们不要担心,好好工作,我在这里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我听了这话,顿时一股酸楚涌上眼眶。也许,是我们体会不到母亲对故土难以割舍的眷恋之情。
作者: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