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小镇上读小学。那时的小镇只有一条长不过三百米、宽不过三米的用红砖铺设的街道,称正街,其他道路均为泥土路。正街的两边是高低不一的两层木楼,楼下多是店铺,摆卖各种各样东西,有卖百货的,卖农具的,卖五金、粮油米的……我的小学同学亚杰的家在正街的一头,亚杰的母亲在门前卖炸虾饼。
在粤西,炸虾饼是很具有特色的小吃。
炸虾饼得有专用的铁模具,是个碗口粗的小圆盘连着一条二十多公分长的手柄,圆盘周边凸起约一公分,炸虾饼时用备好的米粉葱花糊糊满了这个小圆盘,再在上面加几条鲜虾,然后放在油里炸,等虾饼在油锅中稍微定型后再轻轻脱模,炸至金黄时,香味四溢的虾饼就可以出锅了。
亚杰母亲炸的虾饼,金黄翠绿中透露出虾的鲜红,咸香酥脆中夹带着海虾的鲜甜,很受欢迎。
亚杰母亲早上就开始炸虾饼了,炸好的虾饼整齐的放在一个大盘子上待售,还配备有炒盐粉给需要的客人备用。
亚杰放学后在家门的另一边铺了张席子,搬出装着书的小木箱,把书摆整齐出租。在现场看书每本租金一分钱,租金由租书者自己投到小木箱里,如果没零钱,改天付也可以。
亚杰摆好图书后就忙着帮母亲炸虾饼。
亚杰除了爱看书,另一个爱好就是看电影。
小镇没有影剧院,是由一个四面有房屋及围墙的粮油市场改造而成,在市场的一头建起了一个舞台和工作间,白天是市场,晚上成了影剧院;平时晚上放电影,观众要自带椅子;过年的时候演粤剧,有长长的木凳供观众买票看,按号入座,过了元宵节则把那长木凳收拾起来,堆放在院子的角落里。
“露天影剧院”里有卖花生的、卖烧饼的、卖糖果的、卖甘蔗的,热闹非凡。
这个“露天影剧院”成了小镇的文化娱乐中心,是小镇晚上最热闹的地方。
有一次放片,亚杰为了省一毛钱,早早就溜进了影剧院,躲进了角落的长凳堆里。可那个清场的老头也鬼精,拿了一桶水对着长凳堆大叫:“里面的人出来,不出来我就泼水了。”
亚杰以为夜色中老头看不到自己,只是吓唬人,不吭声。谁料老头真的把水泼进来,亚杰被淋成落汤鸡,大冷天的冻得直打哆嗦,乖乖的爬了出来。
后来亚杰发现市场外边有一棵树,在树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银幕。
那时候小镇的收购站收购黄麻,卖黄麻的农户在路上不小心会掉落一些,亚杰就把路上捡到的黄麻收集起来,在树上那个能够看到银幕的位置用黄麻把树杈周边的树枝绑紧,做成一个鸟巢状,在里面可以舒舒服服的看电影了,就算睡着了也掉不下来。
一天,“露天影剧院”放映新的彩色战斗故事片。那天放学,亚杰神秘兮兮的对我说晚上请我看电影,我奇怪他连自己买票的钱都没有,怎么会请我看电影呢?
傍晚,吃过晚饭,亚杰领我上了他的“鸟巢”。果然,在“鸟巢”可以清楚的看到银幕,他还带来了两个油香四溢的虾饼。那晚,我们俩一边吃着虾饼,一边看着电影,那种爽快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还美滋滋的。
一晃好多年过去。
十多年前,我路过小镇的饲料加工厂,听到有人叫我,那个人全身粉白,由头到脚沾满白色的饲料粉末,拍打开身上的粉尘,我才认出叫我的人是亚杰。
亚杰说起了他在家里养了十几头猪,经常要到镇上的饲料加工厂加工猪饲料。正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牵着一个女孩子走了过来,我认出了是亚杰的母亲,那个女孩子应是他的孩子。
亚杰把几袋刚打出来的猪饲料搬上了手推车,然后拉着车向前,亚杰的母亲跟着推车,女儿跟在后面,我也帮忙着推车……
最近见到亚杰是在城市里一个洗车场。
他穿着一双水鞋,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绿色毛巾在擦车。他一边擦车一边和我聊了起来,他前年和亲戚合伙开了这个洗车店,现在买车的人多了,洗车的生意不错。昨天下过雨,今天洗车的排起了长队。他还说,他在市区供了房还买了车,女儿在念大学,再辛苦一下,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老母亲也早已不卖虾饼了。
他笑嘻嘻的说:“不是说致富的路上一个都不能少吗?怎么可以少我呢?”
是的,只要努力,生活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作者:黎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