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时光隧道里,那群牛依然那么熟悉,记忆依然那么深刻。
梦里总会出现老房子,爷爷的那群牛似乎一直都在。在农村长大的我,身边除了有一只被称为大黄的柴犬,还有一群大大小小的黄牛。在瑶山里,曾经靠种稻谷为生的瑶族山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一群黄牛。走在农村的小径上,总能嗅到一阵阵牛粪的味道。爷爷除了平日里写写对联,更多的心思便在那一群大大小小的黄牛身上。那群黄牛似乎成了他的孩子。它们很听爷爷的话,不会到处乱跑,不会到地里乱吃庄稼。它们总喜欢舔爷爷的衣服,有时唾沫沾在爷爷的衣服上,他也毫不气恼,反而用布满青筋的手怜爱地挠挠它们的头。
爷爷喜欢早起,在灶头上烧好了饭菜,草草地吃过早饭,穿上瑶族老人特有的黑色瑶绣衣服,在头上围上两圈瑶族老人特有的黑色头巾便出门。他把那十五头牛从栏里放出来,往林地方向赶去。走了半个多小时,便来到那片杂草丛生的林地。牛群一到林地,便很自觉地钻进去吃草。爷爷就坐在路边自己搭建的小棚里打瞌睡。一阵鼾声后,爷爷养足了精神,便从那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白色网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对联书本,一看就是整个上午。牛吃饱后,会结群上大路,往家的方向觅水喝。喝完之后,爷爷就赶着牛群回家了。
日复一日,这样的日子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似乎没有多久。
后来,那块林地租给了一个广东老板种桉树。爷爷照常把牛赶到林地吃草,导致桉树苗被牛群踩踏,林地老板多次上门投诉。刚开始爷爷不在意,不大理会那林地老板。后来村委干部也陆续找到爷爷,建议爷爷把那群黄牛卖了。爷爷不同意,这群牛可是他的心头肉啊!村委干部走后,奶奶朝爷爷发了一顿牢骚。爷爷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旁,喝着自家酿的米酒。
那年暑假,我如愿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看着高昂的学费,我不敢把录取通知书拿给家人看,就把它偷偷藏在房间的席子底下。那天奶奶帮我晒席子,翻了出来,看到红红的纸上盖着章。奶奶不识字,但对公章还是很敏感的,因为她以前领粮票时按过指纹,看过一些公章。当时,奶奶很好奇,便拿去给爷爷看。爷爷在看到录取通知书后,异常高兴,口里念叨着“赵家终于出大学生了,我孙女考上大学了!”
临近开学,得知家中无法凑齐我上学的费用,我怀着万分复杂的心绪离开家,到黄姚古镇找在那工作的姐姐。开学前几天,我回到了村里,才到村口,就隐约听到人们在讨论我考上大学的事,也听到了关于我爷爷要供我上大学的事,唯一没有听到的就是关于爷爷那群牛的事。
傍晚时分,我带着疑惑回到家中,牛栏的门是敞开的,牛栏外的牛屎已被晒得很干,爷爷正在房里看对联书。我很想问他,咱家的牛去哪了,看到爷爷专心致志,又不忍打搅,便朝厨房走去。奶奶正在灶边炒菜,我走过去问:“奶奶,咱家的牛还没回来吗?”奶奶只是小声应了一声:“牛被你爷爷卖了,家里有钱供你上大学了!”并特意提醒我,“以后别在你爷爷面前问关于牛的事。”
开学那天早上,我打包好行李即将出门搭车时,爷爷从房里出来,拿着一沓用报纸包着的东西给我,说了一句“带上”,便塞到我手里。我起初以为里面包着的是我爱吃的糖,在车上,我偷偷打开这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看到了一沓钱。一沓厚厚的钱握在手里,我感觉很沉重。
那一刻,我明白了那群黄牛再也不在爷爷口中提起的原因。
那一刻,我也明白了爷爷口中不善说出的爱。
作者:赵妹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