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江南的阴天,站在阳新龙港镇王家垴山头上,环绕的青石栏杆外,一片油茶花正在静静地盛开。
白色的油茶花,薄薄的单瓣,黄色的花蕊,在绿叶的衬托下,开得馨香而坦然,热烈而勇敢,宁静中有飘逸的姿态,有舞者的灵动,有音乐凝固的音符。好像在以盛开、以香气,向空中的某种氛围致敬,向花下那块块样式简单的无字丰碑致敬。
单瓣油茶花,是单薄的,是简单的,而就是这样的单薄与清凉,却让人感受到端庄,感受到圣洁,感受到凝重,感受到亲情,感受到正在面对无数血染红土的生命,面对他们曾经有过的血气方刚,面对他们对祖国大地的热爱。
油茶树不高,此刻,花朵伸手可触,却没有人伸手去触碰,只有静静地欣赏和凝视,只有内心真实的仰望,升腾在头顶,升腾在高大的鄂东南红军纪念碑上。仿佛是在拜读一本翻开的书,膜拜一段并没有走得很远的历史。那些年轻勇敢的身影和灵魂,在油茶花的馨香里,活跃起来,感人至深的故事重新在富川大地上掠过,让我油然而生敬意。
是的,这里有永恒的意念,一种对人间烟火幸福的向往,一种对人间高处的仰望。而仰望的天高云淡,是我们对英雄的红军们的敬畏。
在这些树下,在这些花下,有思念在流动。当年在战斗中受伤,转移到龙港红军医院里治疗的红军伤员不计其数,因条件太艰苦和伤势太重,大部分来自湘鄂赣的年轻人,把生命永远交给了龙港——当年被称为小莫斯科的地方。阳新本地的男丁参加了红军,有的牺牲了,有的远征了。没有男劳力,是缠着三寸金莲的小脚妇女们,从家里拿出自己熬夜亲手纺织的土织白布,裹好烈士的遗体,前面的人跪着,后面的人顶着,一步跪,一步挪,一步一步,把年轻的烈士们的遗体,抬上王家垴,抬上这个海拔不高的山包上安葬。青山静默埋忠骨,碧水长流润我心。石碑下每一位英魂,都是铁骨铮铮的革命者。
当年送烈士上山的三寸金莲的小脚妇女们,按年龄应该是我们的奶奶辈或太奶奶辈。遥想那个年代,幕阜山里富水河边的阳新龙港,山里的小脚妇女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裹着的小脚,更是她们走出家门,迅速成长成一棵棵树,担起男人们的责任,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照顾留下来的伤员,安葬烈士的遗体,不知道她们经历了多少的艰辛与痛苦。如果不是红军爱民,如果不是对红军的深情,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军民鱼水情?无字丰碑是神圣的,这些散落在岁月深处的姐妹花们,也是神圣的。在王家垴,我想,今天这摇曳在山头的油茶花,也许正是她们从来没有离去的身影。
龙港,我很庆幸,在油茶花盛开时候来看你。
作者:周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