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的单位办公室窗外,有两棵大树。左边一棵是木麻黄,右边一棵也是木麻黄,都是作家冰心笔下英雄的树。
第一天上班,拉开三楼蓝色的窗帘,平视,窗框外面框着一片“森林”。密密层层的枝干和枝丫,抽出细细长长的发丝,结着一串串的种子,装饰着对面的高楼,编织着高远的云朵。
靠近窗子,俯视,惊讶地发现,举起这片绿色家园的,是两根身高四、五米,一人环抱不过来的,粗壮但不高耸张扬的褐色“树桩”。显然,这主干历经无数次暴风骤雨的洗礼:左边的一棵被拦腰折断,形成一根完整的“独立树桩”;右边一棵则被撕裂开两半,形成独特的树杈形“双头树桩”。这两棵新生的大树都是在“树桩”上长出了新的大小不一的数根枝干,枝干又开枝散叶,层层叠叠,就像在巨人的头顶,托举起一片新的绿色生命屏障。
可以想象,褐色的躯体里,它们用每一个年轮,记录下无数次暴风骤雨洗礼中鲜为人知的英勇故事。每一轮刻痕,都坚韧了它们脚下的每一寸根须。这些根须,在坚实的泥土底下延伸,盘根交错,蓄势待发。每一次热带风暴登陆,为了削弱气势凶猛的台风,它们拼命咬紧大地,挺身而出,任凭暴风骤雨疯狂厮杀。我仿佛看到,在空无一人的漆黑夜晚,张牙舞爪的暴风狠狠地撕掉它们的满头青丝,疯狂地折断它们的腰,扯断它们的四肢,但是,它们毫不畏惧,竭尽全力托举起头上高高的云天,成就这座城市坚不可摧的精神家园。它们用绿色的躯体筑起铜墙铁壁般的生命屏障,用坚毅和勇敢护卫了这座历经热带风暴的海滨城市的安全,用身经百战和饱经沧桑诠释了生命历练的价值。无数次涅槃重生,堪比战场上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的英雄。
在窗前弯下腰,仰视,看不到它们的末梢,只感觉它们与高耸的云天同在。从来没有人去丈量过它们的高度,甚至没有人留意过它们的样子,而它们却真真切切用尽毕生的精力甚至生命,阻挡过整个城市上百年来的风暴,无数次为拯救这座城市而命悬一线。待到台风隐退,云淡风轻,它们就休养生息,重新孕育新的生命,枝繁叶茂,焕然一片生机勃勃。仰视它们直插云霄的高大身躯,随风飘扬的满头青丝,我感受到了它们的豁达与从容。寒来暑往,一身青衣素裹,从不用满树繁花哗众取宠,也不向人炫耀它们的丰功伟绩。年年岁岁,从它们脚下走过的人,一群又一群,不管身份高低,不管年龄大小,它们都会报以一片阴凉和笑意。如此泰然自若,恬淡无私,仿佛它们一生经历的都是一路平坦,云淡风轻,诗意万千。我不禁想起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中的一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它们不但坚韧不拔,恬淡无私,而且豁达包容,生生不息。在布满皱纹的褐色树杈上,挂满了不知何时从高高的末梢上掉下的干枯的发丝,就像在生命的尽头,也舍不得离开树杆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哪只粗心的飞鸟,在这挂满发丝的地方,掉下一粒种子,隐入树干的缝隙,于是,在右边的那棵大树杈上,长出了一棵不知名的小树,这棵幸运的寄生树,以木麻黄树为根基,汲取了它的营养,长得苍翠欲滴;左边的那棵大树的旁边有一棵榕树,伸出长长的根须,扎在它的身上,生根发芽,开枝散叶,长出了两种树,仿佛那是榕树在它身上寄养了一个“孩子”。木麻黄树,成就了自己高尚的生命价值,却从不言语。我深谙“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的内涵了。
这两棵木麻黄树,不,是一排排无数的木麻黄树。每天都在这座城市的海边,路边,高兴地梳理着满头婆娑的青丝,在风中恬淡地唱着欢乐的歌。我不禁怀念起种树的人,怀念为这座海滨城市默默奉献过的无数无名英雄了。不知在何年何月,他们在此留下一首首无名英雄的赞歌,一直回响在这座南方海滨城市的上空,长盛不衰。
作者:林爱珠